39.初时的温暖

我出生在一个美丽的小镇——西镇。镇上不大, 一条街下来不是亲戚就是同学家,走一趟可以打一路的招呼。

虽然家里并不富裕,只能靠着父亲白日里骑摩托车载客为生, 但一家人也算幸福安定。

而一切, 在11岁那一年被终止。

从学校回家, 那一路出奇的安静, 安静到让我隐隐不安。我捶不开家里锈迹斑斑的铁门, 却被隔壁家的大叔带到了镇上的一条江边。

还没走近,我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父亲见义勇为,却断送了自己一条命。

幸福的三口之家突然支离破碎。那时候, 我还不懂死亡有多可怕,只是每一次看着母亲对着那一隅空气发呆抹泪, 有一种难过在心底弥漫。

那段时间, 用可怜来形容不为过吧。

更可怜的是, 母亲并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只能在家里组装玩具换点钱来补贴三餐。

我从来都不知道父亲舍命救回来的人是谁。只知道他们经常派人来, 或者给钱或者是帮忙母亲组装玩具。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父亲救下的孩子竟然出身自H市了不得的人家,更不知道那个了不得的人家竟成了我下半个人生的噩梦。

一觉醒来,我母亲成了苏太太,那个不得了的人家家里最顶峰的人的老婆, 尽管那个男人大了我母亲47岁。

连我都不相信忘年交和他们之间所存在的爱情, 更何况乎别人。

即使有那个人做屏障保护着母亲和我, 但人言可畏, 仍是有人借机嘲讽, 煽风点火。

苏家是个大家族,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很多, 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为所欲为,话说得特别难听,更甚至于动手打我,推我。

其实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就连我都这么认为他们说得对,我和我的母亲都该死……

为了挤进苏家、为了摆脱过去的穷困,我们母女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在这个了不得的人家生活,我觉得几乎要窒息,不管走到哪里,这些声音都会跟着我,无孔不入,形影不离。

而这时候,唯一一个向我伸出橄榄枝的人,是苏寻。

我曾想用一生去爱的男人。

他们在水枪里装黑色和红色墨水,然后毫不客气地喷在我身上,脸上,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看着他们的笑容就知道此刻的我究竟有多狼狈。

他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小小年纪就自带强大的气场,“你们在干什么?”

至今仍记得他微蹙的眉头和隐忍的样子,不怒自威却震慑全场。不顾我身上的墨水还没干,就拉着我回房间,我手臂上的墨水流到他手背上,他也没注意,“他们欺负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呼救?”

那一年,他17岁吧,因为成长期而变化的声音明明不好听,在我听来却犹如天籁。

“被欺负不吭一声,问你话也不声不响,你是把自己的嘴给缝上了?”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怒气冲冲的样子却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温暖。

“谢谢你。”我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去擦掉他手背上的墨水,可是还是残留下红黑色错综复杂的痕迹,“对不起,弄脏你了……”

从那以后,不管我什么时候被欺负他都能马上出现救场。

我深深地依赖上这个男人,也痴迷这个男人,在豆蔻年华,痴恋上一个不应该的人,他是我的侄子,我是他的姑姑。我的母亲已经叛经离道,难道我,还想去忤逆伦常纲理吗。

我不敢说爱他,我一直以为我会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直至年华老去。

可是,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想要娶我。

所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他都做到了,所有我想做的事,他都一一做到。

虽然,豪言壮语的代价是我被送到了意大利,但真的没有任何不甘亦没有任何抱怨。为了他那句话,粉身碎骨、刀山火海,我都不畏不惧。

苏家我都挺过来了,更何况是意大利。

巧的是,遇见他的那一年他17岁,我离开他的那一年也刚好17岁。

我一直在等,等他来阻扰我出国,等他忤逆苏清海的意思。

然而,并没有。

他微微笑着,“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也足够了,尤其是他后面那句,“我有空了就过去看你。”

漫长的7年。

在思念和回忆中度过,我好想回去,每个深夜每个节假日,我都特别想他,想跟他说我想他了,想跟他说这边的冷漠和苍凉。可是,我始终不能回去,我忤逆不了苏家任何人,尤其是苏清海。

如今,我最后悔的是。

九月份他依约来看我,我却没忍住自己的思念和理智,我竟然哭着问他,“Albert,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回去……”

是的,他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他做到了。

回国,接机的人是一直跟我不对盘的苏蜜。

这一次她却异常友好,也是在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父亲舍命相救的女孩,竟然是她。更可怕的是,她告诉我,苏寻结婚了,跟除了我以外的女孩。

一下飞机,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我仍记得苏清海的那个眼神,可是我都已经依你的意思滚出国7年了,苏寻也如你所愿娶了别人,你还想怎样。出国这7年,我确实变了很多,没有唐疏的枷锁,我反而挺直了腰杆,因为孤身一人,我知道软弱只能让有心人有机可趁,一切只能靠自己。

可是,他却揽着那个女人的腰回来了,甚至还笑得那么开心。

太刺眼了,说好要娶我的人终究娶了别人。

那是我的男人呀!

我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女人给撕了,可我不能。我何尝不知,苏寻一开始接触我,就是因为想保护我。

我乐此不疲地再去苏家,却没能如愿找到他。

避而不见,他竟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

在我以为他不想再见我的时候,他反而主动约了我。

是的,他心里一定还有我,只是碍于苏清海。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他没有解释,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娶纪夏,没有告诉我他心里还有我,他说的是,他想要帮我物色姑丈。

他说,他结婚没有其他目的,只是因为爱上纪夏。

他说,他对我并不存在爱情,他得找个人代替他来保护我。

他说,我值得更好的人。

都不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

我不信。苏蜜说了,他们只是假结婚。

是的,只要我还努力,这一切就还有希望。

谭施一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至于那个范楚恬,如果这段关系中一定要有伤害,那只能选择她了。

还好,那个男人果然记挂着她,而她,心里还是有那个男人。

所以才会主动联系我,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不能错过。谈话意外的顺利,大方承认,也坦言退出,我不得不佩服她,也有点喜欢她,避开她强势冷漠的样子,她的痴情让人心疼。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玩起了缓兵之计。

用谭施一争取时间让苏寻越陷越深,直至,苏寻让我离纪夏远一点。

苏垦实病重,我知道一定会遇上他。

所以悉心打扮,却拖延了时间。苏家这群人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放过我。我最后赌一次,赌一次他放不下我。

果然,他护住我了。

旁若无人,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站在我身边,像小时候一样,给了我最坚强的后盾和依靠。我看到苏清海和关瑜馨的暴跳如雷,亦看到了纪夏的无所适从,故作轻松。

又回来了,我的苏寻。

楼梯间里特别安静。

苏寻像往常一样,对我的软弱和无作为而大发雷霆,这是我这阵子最开心和满足的一次了。

苏寻背对着楼梯,可我却看见了,看见了纪夏。

真巧,在这里遇见了。

我承认我是疯了,才会想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去逼走纪夏。

扑进苏寻怀里不说,甚至还强吻了他。

哪里来的勇气。

看到纪夏落荒而逃的样子我以为我赢了,可我没想到她的手表竟然会撞到楼梯,更没想到看到纪夏之后,苏寻竟然会丧失理智。

直接把我推开。

那一下,生生把我撞向了铁门,脑子里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我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我更清楚的是,我输了,刚刚自以为是的耍心眼让我彻彻底底输掉了苏寻。

也好。

他不用为了我背负□□和不孝的罪名,只是我很不甘心,我真的爱他。

最后一次见他。

竟然还是为了纪夏,纪夏出事的第一时间,他问我,“纪夏的事,是不是我?”

没有调查没有证据,他第一时间怀疑的人是我。

他已经不相信我了。

哀莫大于心死。

“没有。”

他还是不相信,是不是只要错过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寻,其实,那一次之后我就知道我失去你了,我又怎么会去伤害你想要保护的人,因为我再清楚不过,你一定会保她周全。

“用我们之间的12年做担保,不是我。”

可是,即便如此。

仍旧为她迁怒于我。没错,如果不是我,范楚恬的仇恨心不会复燃,没有我,裴泓琴不敢公然与苏家抗衡。

苏寻,你的愤怒,我全盘接收。希望这样,你会原谅我。

“我很开心,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你。”离开之前,我给他打了通电话,我真的,好爱他……

“那我刚好相反。”他说,“如果知道纪夏会因你而经受这么多是非,我一开始就不会救你。”

“带着唐疏,不要再回来了。”

他最后的仁慈是把我和母亲送出国,告别斑驳不堪的过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可是我的心里有一道疤,那个人给过我痛苦和绝望,可我依旧记得,初时的温暖。

错的是,我执念于不属于我的温暖。像我这种人,一辈子只配活在黑暗里,不得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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