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的声音有些低,听起来像是快要睡着了:“面对那样的情况,我很快就受不了了,家主死后本该继承家业的我将家主的位置让给了我一手调教的丫头,而我的未婚夫则又给水色送了一张婚帖,他说要娶我的丫头也就是现任的那位家主,因为当年我们的婚约上说,他要娶的女人应该是家主……”
燕婧轻柔地拍着方琮的后背:“琮儿乏了就早点休息好不好?”
方琮抬眸看着燕婧笑得单纯:“姐姐不用心疼,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也能很坦然地把这些说出来。那时候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呢?我只是心灰意冷地绝望着,又不想让家里人看着我慢慢死去,所以匆匆安排好一切就带着水色跑出来了。我从小就和未婚夫以兄妹相称,因为教育我们的姑姑总是说,以后我们是一家人,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所以我就一直喊他哥哥……啊,果然对姐姐说这个会害羞呢。”
燕婧笑着道:“为什么?”
“因为我对那个女人做了点坏事。被未婚夫扎下那一刀之后,唯一的挚友也离我而去,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怒气就对她下了蛊。即使那样我也没有想过杀她,不知道是因为她是我心爱的男人所爱的女人,还是我太懦弱的缘故,我只对她用了一种很普通的蛊。我原来的打算就是施蛊后放她回家,因为她是为了夺取部族的圣物才混进我家里来的,所以我想她应该非常珍视自己的部族,而那种蛊将会限制她永生永世不能离开部族的地域。我想着只要她不离开部族,就只能等着他去找她。”
燕婧捏着她一绺头发问:“如果那女子离开部族会死么?”
方琮摇头,神情无辜而天真:“不,但是会失去所有的东西,所?有?的。”
看着燕婧不解的神情,方琮的神情中带着骄傲,她像小孩子分享秘密那样小声道:“她会变成婴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那种婴儿。我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可是我想如果他们是真心相爱,那么他一定会去找她,陪着她伴着她,两个人在部族里一世终老,也挺不错的不是吗?就算,就算他不想离开家里,那个女人也是可以舍弃一切来找他的!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也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从头开始,这样也很好不是吗?无论如何,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肯踏出第一步,我总会退让的,因为我从小就最不会争东西了……”
燕婧摸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水色有句话说得很对,你呀,心太软了……”
方琮靠着燕婧,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离家那天临走的时候,我跑去对他说,我喊了他那么多年哥哥,从今往后他永远都只能是我的哥哥,新的家主和这份家业我都交给他,望他善待新的家主和所有的家人,好好守住这份家业。其实我心里很想问他,若是我做了家主,他是否愿意娶我,也想问他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女人……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什么都不敢问,就这么带着水色跑出来了。”
燕婧放下手中的篦梳:“琮儿,可觉得好些了?”
方琮闭着眼睛,苍白瘦削且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气,她声音缓慢平静地慢慢说道:“后来我曾想过,他真的爱那个女子么?那为什么两个人要任何努力也不尝试就分开呢?既然这样还不如当初被他杀了,只要伪造我的遗言让那个女人成为家主,他们不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么?总好过娶一个毫无感情且出身不清的女子……啊,水色更过分,她呀,将未婚夫送来的两张婚帖都藏着不让我知道。若不是前阵子我毒发昏厥到人事不知,她还不肯拿出来呢,就为了让我生气能活下去,那丫头也真是够傻的。”
燕婧抬手盖住方琮的双眼:“琮儿乖,不哭了。”
方琮在温软的掌心下睁开眼睛,温暖的黑暗给她带来莫名的安心,她扯着嘴角道:“姐姐,我没有哭,为了这种蠢事落泪不是更加愚蠢了吗?我说这些是给姐姐当笑话听的,所以姐姐只要笑一笑就好了。”
燕婧却没有松手:“聪明的女孩子还是心狠一些才更容易活下去……乖,别乱动,姐姐知道你没哭,可是姐姐心里难受想替你把这些委屈都哭掉,你不要看好不好?姐姐可不想在这时候被你哄着呢。”
“傻女子,我哪里值得……”方琮这么说着却没有再动弹,只是乖巧安稳地阖上双目,听着房间里低低的呜咽,许久她才低声道,“姐姐真的想好了?”
燕婧抽走了方琮手中的木牌,另一只手仍然遮着方琮的眼睛:“你呀,性子那么倔,偏生心又那么软,最要命的还是心思通透……琮儿,要么笨一点,要么狠一点,不然你会活得很辛苦,也许你不觉得如何,可是我看着这样的你会很心痛。未来的三年,我终究是无法陪伴在你身边,所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方琮捏紧了荷包:“姐姐,你真的想好了?”
“如果没想好,你就不帮我了?”燕婧略一使力,扯走了方琮握着的荷包,“你若真想瞒我,就不会说出千心莲的名头。那不过是一味药的名字,你不说也不影响我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你偏偏一再提醒我,那是北方某个部族的圣物,是你花了很多心力弄回来的。琮儿这次吃的药里就有千心莲,那是救命的药,九爷不敢耽搁就去拜托了我,而那味药存在太后手里。太后记得很清楚,几年前北境部族为太后寿诞献礼,那一对千心莲是直接摆在寿宴上的。千心莲极难培育,非数十年之功不能成活,非百年之力不能盛放,能有双生花算是千年一见的奇迹。太后非常高兴但也觉得不详,因为北境还有玉华宫在。”
方琮眨了眨眼睛,乖巧地笑着:“姐姐真是蕙质兰心,一点就透。”
“玉华宫从不现身于前,只偶尔会与皇室做交易,知道其存在的人非常少,若非太后提及我也不会知道。那千心莲虽然贵重可对太后而言并无大用,太后收下此物仅代表朝廷看重北境部族的臣服和忠心,但老人家也不傻,当然明白双生的千心莲既是北境部族的圣物,那么献给玉华宫也是理所当然。太后在宫中多年岂会不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她让人查了很久才知道,玉华宫已花费重金买下那对千心莲,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失窃了,太后当时有心退回此物但碍于皇室颜面未能成功,所幸玉华宫没有计较。”
方琮道:“哪有失窃?不过是被家里人偷走了送人而已。”
燕婧轻声道:“我要松手了,你闭一会儿眼睛,免得光线刺眼。”
方琮应了一声又道:“荷包里记录着十二个人的联络方式和用处,这几个人都是水色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们办事姐姐绝对可以放心,但这面木牌一次最多只能调动六人,且临近地域每次最多只能调动三人,还有名字用朱笔圈出来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在南境生活会有诸多不便,姐姐若需运送紧要之物或有不明之处都可以让这些人帮忙。我若有东西要送,也必只会通过将军府或是他们,姐姐切记。”
燕婧看完那封短笺便侧身就着暖炉燃了:“他们的身份,我不会让第二人知晓,你放心。今日的事,你能对我说,我很高兴,但过了今晚我只会记得我的妹妹没有嫁给一个负心汉,并为此庆幸。”
方琮睁开眼睛转身看着燕婧笑道:“嗯。第一次听人说他是负心汉,感觉很奇怪。”
“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出你只有十七岁,”燕婧虚点着她的鼻尖,“傻丫头,这样的男子,天下人都会称其为负心汉。顶着婚约爱上别人不说,还刺伤了你,无论他的真心究竟为何,姐姐都觉得,他并非你的良人,你没嫁给他是好事。我的妹妹心这么软,人这么好,可恨我力有不逮,不然真想宰了那负心汉!”
“我不会弑兄,反正我已离开那里,现在毒也解了,在亚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我不但有一家进项不错的店面,而且还有一个体面的庄子,更有姐姐疼爱我,我很知足了。姐姐在南境万事小心,虽然几年之内那里不会有战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柳嫣那边始终没有放手,我很担心。”
燕婧笑道:“就说你想太多了,我一个嫁作人妇的女人对她能有什么威胁?更何况未来三年我要在远离亚城的南境生活,她就算再恨我也是鞭长莫及,只是父母尚在亚城……”
方琮摇头:“这件事姐姐不必担心,她妹妹的婚事也要定下来了,到时候有的她忙,而且经过上一次,我相信没人再能轻易算计将军府。姐姐只管安心,最好明年能来信告诉我外甥的乳名呢。”
“你这丫头!”燕婧佯作嗔怪,却偏又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