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的光芒刺破了晨雾,华琛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只觉得怀里的大盒子沉重非常。他该知道的,他该知道方琮有多心软的!他就不该把那孩子的事说出来,他应该独自去宫中将这件事解决掉的!华琛轻轻放下手中的大木盒,转身间冷不防扫落了盒顶上的一个暗色信封。华琛看着那封信,心中颇有些犹豫:按照方琮的吩咐,他本不该看这封信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整件事的经过,虽然方琮看过之后也会将事情原委告知于他,但是想也知道她会隐瞒哪些部分……
华琛拿起信封轻轻放在木盒之上,外面已是天色大亮,家人都已起身劳作,值夜的人也来交还了各自的印符。华琛将今日要做的事情一一吩咐下去,然后抱着大木盒和信封去内院见方琮。水色正端着水盆巾帕等物从房中出来:“主人刚吃了药还没用早膳,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方琮的声音已从门内传来:“水色,早膳我想吃得清淡些,你去厨房说一声。华琛,有事就进来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水色泼了盆中残水自往厨房去了,华琛抱着木盒进屋给方琮请安:“华琛给主人请安。清晨打扰实数冒昧,但此物是今日黎明时分骨奴送来的,还有这封信。”
方琮看着皱巴巴的信封玩不由莞尔:“把信给我就行,那个木盒已经被骨奴用冰封好了,你让人送回去北方安葬吧。你也尽快将那孩子的衣物送去大青山顶的小庙,让僧人们立个衣冠冢供奉起来。怎么?”
华琛抱着木盒不松手:“主人这是何苦?为什么要召唤骨奴?您现在伤势未愈,贸然用骨血……”
方琮摇头:“我说了,我是玉华宫的小宫主,玉华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责任,一点血肉而已,我现在不是刚好在修养中么,这点代价我还承受得住。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别让水色知道。对了,你的继任者没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若是你想回玉华宫,我会从往日的亲信里挑几个聪慧的给你调教,以备日后挑选,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因为是你的继任者,至死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送回父母身边下葬。”
华琛心头一跳,猛然觉得自己似乎说漏了某件事,可怀中沉甸甸的木盒暂时压下了他的担忧:“那孩子能得主人这样帮助已是难得的福气,主人勿要自责,属下今日就安排人将这孩子送回北方。属下告退。”
方琮展开信封,里面是用密语写的几张信纸,详尽介绍了骨奴在宫中打探的消息:那孩子被柳嫣抓住受尽了折磨,最后更是被人从脚底一层层地挂掉血肉!为了防止他自尽,柳嫣甚至命人敲碎了他全身的骨头!那孩子担心柳嫣会发现他身上玉华宫的印记,就在临死前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化尸粉,自毁尸骨。柳嫣犹不肯放过他,命人将那孩子残存的尸骨剁碎喂狗,此事惊动了不少玉华宫的线人,幸而当日宫中有宴饮,柳嫣不敢将事情闹大,最后只让人将尸骨扔进冷宫枯井才作罢。
骨奴收拾了那孩子的枯骨后就从柳嫣宫墙的外围查探暗道走向,她不能再惊动柳嫣所以只能查到那暗道的另外一端在冷宫某座禁苑之内。禁苑并无机关只是院墙甚高且没有门窗,也就是说那是一个由土石围筑的巨大牢笼,身在其中便不能进不能出且永不见天日。相传这座禁苑是天亚皇朝开国帝王为了囚禁十恶不赦的罪人所建,之后各代帝王就在禁苑周围修建冷宫,关押犯妃。方琮将信封装好,嘴角是淡然的笑容:好一个柳嫣,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她对亲妹的暴行,竟然不惜修建暗道将柳茹主仆关入禁苑!
水色端着早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方琮握着一封信笑的杀气十足,她将饭食放在一旁轻声道:“主人看什么想的这样入神?奴婢让厨房准备了很多清淡的菜品,还有奴婢从昨晚就慢火熬炖的补汤,您尝尝。”
方琮将信封递给水色:“这是华琛送来的密信,我已经看过了,你代我转交给他,让他看了之后酌情处置。不知不觉三月都快过去了,我们到亚城也一年多了,当时所担忧的事情都已过去,而现在要担忧的当时又怎么能料到?水色,我情路不顺,这条路上我吃了很多苦,将来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说出来,我会帮你争取,我们主仆不能都在情这一字上吃那么多苦。你为了我,也真是殚精竭虑了……”
水色满脸不解:“主人何出此言?”
方琮淡然一笑:“没有,只是看着这间屋子颇有感慨罢了,每一件东西都是我在玉华宫用惯了的,也都是按着当时的位置摆放,倒难为你和寒玉姑姑记得周全。今日天气不错,院里的花儿也开了,我很想在院中转一转,你送信的时候替我催一催华琛,问问我的推椅什么时候能做好?早饭和药我都会好好吃的,你回来收拾碗盘就行,总在一处地方躺着实在无趣的紧。”
水色接了信就去见华琛。方琮一口一口地咽下汤药和补汤,又将饭菜全部吃下,精致的饭菜入口味同嚼蜡,方琮只觉得满心满口都是酸楚却一滴泪都掉不出来。方琮扯着嘴角微笑一面咀嚼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说:方琮,你该知足了。水色为了将这件事瞒过你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之前你让她给寒玉姑姑写信也真是为难她了,如今看寒玉姑姑将这些人和物品都送到亚城来,想必水色已经将她隐瞒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也将自己在亚城的惨烈处境说了出来,寒玉姑姑最疼自己,所以才这样安排……
方琮吃了口素鸭,冷不防被噎住呛咳起来,她吐掉嘴里的食物捶打着有些麻木的心口,只觉得不久前取出骨血的地方愈发疼痛起来。方琮十指发紧,死死揪住桌布:方琮,快笑啊,水色很快就要回来了,不能让她的一番心血白费,所以你要立刻笑出来,不能让她和别人发现你的异样,不能让她再担心了,快笑啊,笑啊……!方琮终于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方琮,这才对,要笑出来,要笑着说祝福,你当初不就说永远当他是兄长吗?你既已扶玉凝上位就该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那两人已经喜结连理,如今有了孩子也是应当,你有什么资格心痛!有什么资格再让水色和寒玉姑姑担心!”
方琮吃光了水色送来的早饭,她挂着一脸甜蜜笑容靠在榻上刺绣,大红绫面月白衬里的精致面料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这东西方琮原是想做来给玉凝的,可是她一直病着拖到现在也没绣完,如今玉凝已为人母,再不适合用这样的花样。方琮扎完最后一个花瓣抬头对水色笑道:“来的可真巧,你快过来瞧瞧我的绣工可有退步?这点小东西竟拖了许久,这几日得空总算是赶出来了。”
水色接过圆圆的秀棚,忍不住笑着赞叹:“好精致吉庆的花样!虽然平时甚少看主人刺绣但您的绣工可是寒玉姑姑和前任宫主大人亲传的,又怎么会变差?这个刺绣可真是好看,只是若拿来做帕子有点太大,做衣服又有点太小,总归是用不到正经地方,倒白可惜了这份好绣工和好花样呢。”
方琮接过刺绣,拆开绣棚,抖开绣品打量:“我也觉得这次绣得很不错,只是绣得时间太久让面料上留了痕迹,不过没关系,只要拿水喷上熨一熨就能恢复如初了。只是你猜错了,这东西既不是手帕也不是外衣,而是要贴身穿的,做裹胸或肚兜都合适,难得你喜欢就送你了。”说着便将绣品塞进水色手中。
水色红了脸笑道:“奴婢哪里配穿主人做的小衣?更何况还是这样精致的……”可手里却舍不得松开。
方琮浅笑:“你喜欢就收着,有什么配不配的?你扶我去院子里坐会儿吧,我消消食也歇歇眼睛,刚才低头久了,脖子有点酸。今天早晨的饭菜特别对胃口,我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外面就不用摆茶果了。”
水色这才看见托盘上的盘盏都空了,立刻就笑了:“我就说还是主人用惯了的人更好,做出来的饭食也比旁人更对主人的胃口,这几日主人的胃口好多了呢。啊,奴婢不是说绯流厨艺不好,只是说毕竟这些人照顾主人的时间更久,更知道主人的喜好。绯流出身本就不低,以前也是让人服侍的大家闺秀,后来跟了主人总是做些粗活,虽然她没说过什么但总归还是委屈了她,如今家里人多,她也能轻松一些。”
方琮笑着应声,让水色扶着去院中休息。华琛走了过来:“你取骨肉封丸给骨奴服食,伤口一定很深,这是我调配的药,三日便可结痂收口并不会留疤,主人留着用吧。属下代那个孩子谢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