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驾着马车慢慢地小心地调头回去,柳茹的声音就继续不紧不慢地传出来:“都说恶毒妇人生鬼齿,你若见了她的牙齿,定会觉得这人的牙齿当真是应了这句老话。啧啧啧,她公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也就算了,怎的连儿子的眼力也恁差?竟然睁着眼娶个这样的女人回来?性子差些也就罢了,偏生还长的丑。说她丑都是夸她呢,她那个长相呀,将来怕是鬼差见了都不敢拘她的魂回地府,若让神佛撞见怕是都要转身避让呢。呵呵……”
马车往街道另一边而去,只洒下一路柳茹的银铃般的笑声。马车中的妇人气得肋下生疼,生生掐断了三根长指甲,她一声暴喝:“你们几个是死人么?!都傻愣着做什么,也不看看时辰,还不赶紧回去!耽误了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几个仆婢这才心惊胆颤地各归各位,独有雪娟不敢回车里侍奉只在车辕上缩着坐下,她顶着满脸的血泪痕迹连擦拭的胆子都没有。
柳茹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店铺行人,嘴角挽出一朵笑花:“小婵,你可知刚才在那辆车里说话的人是谁么?是王相府里三少爷的夫人。我听声音觉得觉得耳熟,但没料到是她,毕竟真的很难想象当朝宰相的儿媳如此粗俗不堪。不过我很高兴,头一次有人说我不及姐姐还让我这么高兴,仅凭这一点我就该好好谢她。听说王家三少夫人进门多年都无所出,今日看她为了一根簪子就这样动怒,想来王府这些年对她肯定很苛刻,回府之后你让管家多收拾些坐胎药给她送去,也让人知道咱们柳府的仁善大方。”
小婵想起刚才柳茹的话也是忍俊不禁:“小姐,您说这些药是让管家去送,还是让小婵去送?其实小婵倒是觉得由小姐亲手给她更好。下月中秋节,圣上肯定会召请群臣及家人入宫赴宴赏月,到时候小姐当着大家的面给三少夫人赠药岂不是更好?圣上仁慈,若瞧见了说不定还会赏赐她更多好药呢。”
柳茹也笑:“你说得对,不过毕竟是中秋节只送她药也不好。我记得三少夫人比较丰腴,你回去多找几身干净的宽衣服和一些妇人用的首饰包好了,到了那日我一并送给她。回府后别多提街上的事。”
小婵嘻嘻一笑扶着柳茹下车:“奴婢晓得了,小姐,您先回房里歇着,奴婢先把药泡上,回头再煎。”
十一边笑边走进书房:“爷,您准备的那些药已经交由李大夫送过去了,药方属下也已经帮忙改好了,方姑娘虽然病情略有加重,但若能在住处安心静养便不会有大碍。爷,属下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件趣事。”说着便将柳茹在街上与人对吵的事情说了出来。
九爷倒是一怔:“又是王相府的三少夫人?这女人难道是傻子吗?她丈夫的生意都快垮台了,她竟然还有心思在外头生事?这王三少也是个会瞒人的主,生意出了问题不知道跟父兄求救,反而去地下钱庄借贷,他现在连每日的利钱都还不起了,更别提了结那些债务。王相一生清誉怕是要毁在他们手里了。”
十一浅笑:“爷,下月宫中肯定会安排中秋夜宴,到时候若能趁机敲打王相一番……”
九爷摇头:“王相很快就要离开朝野,敲打这样的人也没多大用处,况且你以为凭柳茹的性子会轻易放过那位三少夫人?中秋夜宴上有的是热闹看,咱们就安心等着。你趁早打点下府里中秋节的人事,今年就把柳府的那份免了,添上方琮的那一份吧,她身体不好,那些药物别断了,可知道她住在哪了么?”
十一点头:“属下跟着李大夫去看过了,她们住在朗悦庄,距离琳萃轩只有条街远。属下已打探过,她们买下了那处庄子,目前只有主仆二人在那里居住,方姑娘有意添置下人,但还没有找到合意的人。”
九爷还是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想在她身边安置细作,总觉得那样不好。你记得每隔几天就去安乐堂问一问她的病情,待她病愈后,我会去朗悦庄走一趟,当面向她致歉。你去做事吧。”
十一领命而去,从头至尾都对九爷案上的香片和百锦囊视若无睹。九爷将百锦囊挂回腰间,净手后焚了几片香,在熟悉的香气包围中,她想起那个总是覆着面纱的女子,想起她望雨发呆,想起她赠香,想起她在云间寺的晨光中讲解岚香的新用法……初见之时看她的神情,他曾有一刹那误认为她是柳嫣,但真的相处下来才知道,柳嫣根本及不上她,她聪明但从不算计着利用谁,更没有害人的心思。当年是自己年少轻狂,看不透所谓的真情不过是自己被蒙蔽了双眼,甚至还连累了叶家和母亲……
几日后十一从李大夫处带了两个盒子回来:“爷,这是方姑娘托李大夫转交的东西,分别是麒麟双佩和一块上好的籽料,籽料本来有两块,一块赠给了李大夫,另一块是咱们的,说是谢礼。”
九爷将麒麟双佩推到十一面前:“这是叶家的东西,理当由你收着。这块玉料不错,纹路也很是漂亮,明日你找个好师傅收拾了,或佩坠或印章都好,千万别作践了。对了,说道玉石纹路,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在叶家生活的时候可曾见过紫玉镯?那上面的金色纹路确实是石料中原有的么?”
十一想了想道:“紫玉镯是叶家的传家之宝,当年我不肯被过继,本家的人没有丝毫勉强待我极好,我自己也是极力避嫌,不肯接触太多本家的事物。我只知道紫玉镯上确实有天然形成的金色字迹纹路,但具体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当年柳嫣曾秘访叶宅,之后不久爷就买下了镯子。”
九爷蹙眉:“柳嫣曾先于我去过叶家?你知道她去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
十一摇头:“那天是阿沁妹妹的生辰,叔叔没有请外客,所以柳嫣来了大家都很惊讶,叔叔更是大惊失色,饭都顾不得吃就和柳嫣进了内室。半个时辰后柳嫣就离开了,叔叔脸色很不好却也没说什么。事隔多年,当时的细节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现在想来,叔叔从那以后就很少笑了。”
九爷叹气:“如果真的是镯子被做了手脚……十一,你去吧,我想静一静。”柳嫣,柳嫣!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是被迫进宫吗?你真的是弄丢了镯子吗?叶家人的生死真的跟你无关吗?我坚持到现在还努力查证,想着早晚还你个清白,但时至今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无辜?
方琮看着药碗叹气:“水色,我的心口已经不那么痛了,这药是不是也不必喝得这样多?八分碗就够了吧?整日灌药,喝得我舌头都木了,本来就没胃口,现在更是连味道都快尝不出了。”
水色也叹气:“主人,每回喝药您都这样说,下次您换套说辞吧。您赶紧喝药,我还要赶着出门呢。”
方琮接过药碗咬牙灌下,顾不得漱口就先问道:“庄子里什么也不缺,你出去做什么呢?”
水色服侍着她漱口:“主人不是说庄子里缺人么?这阵子我留心挑了几个不错的人,难得身家背景都干净,人也聪明伶俐,我定好了今天把他们带回来的。主人用的人一定要最好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断尘缘,等他们服下后再教导几日就能放心了。”
方琮思忖道:“那几个人的过去都很不堪?罢了,做了那么多年错事,现在能凭着断尘缘救几个孩子还是好的。你觉得他们好就都带回来吧,你费心慢慢教导就是了。你快去吧,我没事的。”
换过的药方里有安神的药物,方琮强撑精神倚着大迎枕,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事情。房门被轻轻推开,方琮惊醒过来:“水色,这么快就回来了?庄子里要添人,要准备的东西肯定不少,你记得问清楚他们若真的肯忘记前尘往事就给他们吃药,若不肯就给点银子送他们走吧。”
水色道:“我听见房里没有动静,以为主人肯定是安安稳稳睡着的,所以才放轻了步子想来看看状况,没成想……主人,因为价钱没有谈妥,所以我只带回来两个人,他们在路上就吃过药了。方才我让他们去浴房净身,各自的房间也都安排好了。”
水色说起两人的过往:“男子名唤渔火,今年十九岁,幼时父母为强盗所杀,他沦为乞儿后被人贩子四处转卖,后来遭遇歹人陷害成了贱籍,他身上有些功夫。女子名唤绯流,今年十八岁,曾是官家小姐,后来沦为官婢,她容貌不错所以被那些人给……她的绣工和厨艺都不错。这两人现在都是孑然一身,服下药物忘却尘缘就能安心服侍主人了。”
方琮浅笑:“渔火,绯流,你名字起得不错,待药性过了再让他们来见我吧,我睡一会,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