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正看得入神,冷不防垂着藕荷色软帐的拔步床内传出了熟悉的柔媚声音:“你来了?昨天不是刚给我吃过药么?今天不吃也没事。那些药都是主人还在宫里的时候炼制的,留存的数量本就不多,按照现在的用量吃下去,撑不过几天就没了。我辜负了主人的期望,实在不值得你这般对待。”
方琮蹙眉走了过去,伸手将帐幔挂了起来:“玉凝?我离开还不到两年时间,你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玉容被喂了化石丹,你呢,你又吃了什么药?为什么要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难道整座玉华宫也填不满你心里的空虚么?告诉我你吃了什么药,我这就留下方子让宫人配置。”
玉凝摇头,曾经丰润娇小的身材如今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黯淡无光:“姐姐,我终于撑着这口气等到你回来……我没听你的话,我好后悔……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回来,可是宫里不能没人做事,我也不能将一起都托付给华琰。姐姐,那个孩子,你见过了吗?”
方琮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如羽的长睫掩住了一双透着哀悯的眸子,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方琮一脸柔和地给玉凝掖了被角:“嗯,那孩子怎么说也是我的继任者,我本就想跟你说等孩子大一些了要送到我身边教导,想不到你就让寒玉姑姑带着孩子去了亚城。对了,你收到我的回信了么?因着孩子要随父姓,也要随着我的名字,我就给取了一个‘琅’字做名字,你觉得好不好?”
玉凝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华琅,很好听,姐姐肯给那孩子取名字就是最好的,我很怕你不原谅我,连带着也不愿接受那个孩子。华琅,乳名就唤作琅儿,真好。”
方琮掏出帕子给玉凝擦了擦眼角落下来的泪水:“一个名字而已,怎么就哭了?你生产之后是不是没有好好保养,怎么瘦成这个模样?你方才说每天都要吃我的以前配的药,可还记得是哪味丹方?若是宫里没有我可以写出来让宫人去配置。”玉凝神思恍然,每次提到药物她就有意无意地避开,方琮再问一次就是要确认玉凝的态度,她总觉得玉凝变成这样那些药脱不了关系。
玉凝愣了愣露出一个赧然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是华琰拿来给我吃的,很细小的红色药丸,有点辛辣的味道。刚开始每天吃一颗,后来隔一天吃一颗,华琰说那药剩的不多了,我就每三天吃一颗,可是这段时间我的病似乎越来越重,华琰舍不得看我难受,就每天都给我吃一颗。”
方琮边维持着温柔地笑容听水色说话,边在脑海回想她制作过的哪些药物是红色的有辛辣味道的细小药丸,可是没有一种能跟玉凝现在的症状相符。玉凝痴痴笑着声音都带着梦幻:“姐姐,他对我真的很好,我很知足,我没想过要霸占他,我只是想让他多看我一眼。我没听你的话把自己的心交出去,我也很后悔,可是我收不回来……姐姐,你能不能替我跟他说几句好话,我不会再瞒着他生孩子了,我会听话!如果他不喜欢,这个宫主我不做都行!我愿意一生为奴为婢在他身旁伺候!”
方琮看着情绪激动的玉凝微微蹙眉:是因为没吃药,所以情绪才这样不稳定么?方琮轻柔地擦拭着玉凝额上的细汗:“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你已经是玉华宫的宫主和华琰的妻子,你还给他生了个孩子,这些都是既定的事实,哪有人放着妻子母亲不做,要给自己的丈夫为奴为婢的?人在病中本就容易多思,可越是这样越要放宽心绪,不然对身体没有好处,之前的那些药不就都白吃了吗?”
玉凝死命摇头:“我只怕他不肯将我留在身边,姐姐,我很怕。我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孩子,他却不肯多看哪怕一眼。姐姐,我究竟是哪里不好,为什么他都不肯告诉我?只要他说,我一定改的。”
方琮轻轻拍着玉凝的脸颊,想着过去那个死命忍着眼泪的自己也是这样对华琰说“华琰哥哥,我究竟是哪里不好,哪里不值得你动心?”方琮轻声笑道:“连孩子都生了还说这种话?也不知道害臊!你的脸有点发红,是不是被子盖得太紧有些热了?”方琮说着就掀开了被角透气,顺手搭上了玉凝的腕脉。
方琮不太懂医术,她知道的也不过是玉华宫里那些药对人的反应而已,玉凝的脉搏很细很弱却跳的飞快,看不出是不是有额外中毒的迹象……方琮担心这番查探会让玉凝察觉变得更加激动,所以也不敢很仔细的探查,匆匆按了几下脉象就缩了手。玉凝长长地喘了口气:“姐姐,华琰真的不会抛弃我么?”
方琮顺了顺她焦枯的长发:“你们已是夫妻,你又是玉华宫宫主,在这里,只有你休弃他,断断没有他休弃你的道理。怎么,你这样问难道是看上了哪里的好男子,想欲擒故纵?你只管放心,在这里玉华宫的名头比皇族还要响亮万分,你若真看上了谁只管纳入宫里就是,不必多有顾忌。当年玉凝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要记得掌握分寸,别闹得太过了,免得大家脸上不好看。人进了这里,想怎么拿捏就是你的事,我不会管,只有一点我不会给他们任何身份和待遇,想养活他们,你要自己掏体己银子。”
方琮这话说的戏虐却也真诚,如果几个男人就能换回一个还在宫主位上的玉凝,这场交易还算值得,只是她自己也明白,玉凝是不会肯的。方琮看着此刻脸挂红晕的玉凝,压下了心底最大的疑问:是谁将宫里的活人都变成了尸傀?尸傀的制作过程非常繁琐,先不说要通过精密的药量计算,单就日常的饮食调养也很是麻烦,一个步骤的差错会导致所有心血的白费。刚才在议事厅,方琮大略计算过,如果是用最粗劣的方式来制作尸傀的话,只怕如今宫中再无几个活人,剩下的都是品质残缺的尸傀……
方琮压下满心的叹息:今年已来不及让外边的宫人挑选新人入宫,更何况宫里已经没有能负责教导新人的管事了……玉华宫想要恢复如初,最少也要三到五年,而且这期间还必须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份重任对于好手好脚脑子清醒的玉凝尚且但不起来,更别提现在的她,看来短时间内她是走不出这座空荡荡的牢笼了,如果云璟还在……方琮抿着嘴唇,一瞬不瞬的看着玉凝,声音里满是认真:“华琰的心思最是难辨,我当初让你不要交出真心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你若当真喜欢,我找了模样相同的给你,如何?”
玉凝急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姐姐,我不要!我是真心喜欢他,他若是真不喜欢我也没什么的,只要能让我日日守着他,哪怕为奴为婢,哪怕他不愿看我一眼也好!”
方琮摇头:“傻丫头,哪里有那样就好的事情?人都是贪心的,你可以等一年,两年,三年,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你就算还爱着他,但你能容忍这期间万一他爱上了哪个女人就此更嫌弃你的事情发生么?你不会,你只会想方设法地干扰他,不让他看到别的女人,这样你们虽然夫妻名分还在却会变成真正的怨偶……玉凝,听我说,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我这里还有一丸断尘缘,你吃了好不好?”
方琮这话是发自真心,她经历过这种痛苦,也知道放下之后的轻松,眼下玉凝是不可能自己放下这段情,与其看着好好的一个女子就这么废了还不如她狠狠心让她忘却一切。若是玉凝愿意,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玉凝执意不肯……方琮苦笑: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有些事就算她不舍得也没必要死命坚持着。正如当初华琰扎在她心口的那一刀,当时不也是难过得一心要离宫到外头等死,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的可笑!华琰娶妻生子,如今跟自己倒是再没有半分关系了。
玉凝已经赤红了一双眼睛,声音带着绝望的尖利:“我不要!姐姐,我不要!我和他是按照宫规结合成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不要放手!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不喜欢那个孩子,嫌弃我生了那个孩子!姐姐,我求你,你千万要把孩子那孩子养在玉华宫外面,等我生下他喜欢的孩子再带回来!姐姐,我不甘心,我什么都为他做了,我甚至把玉华宫都交给他处置,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
方琮闻言只觉得头皮都发紧了!她压下心里的慌乱,柔声道:“玉凝,你是何时将玉华宫的事务悉数交给华琰祭司打理的?你刚才还说你们是按照宫规结合成夫妻,你既然还知道有宫规在,为何要让华琰以祭祀的身份插手宫中事务!你如此行事是以为自己是宫主便可以为所欲为还是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