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再度叩首,转身出了书房。十四松了口气:“属下代十一谢过九爷恩典!”
唐靖笑道:“罢了罢了,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孤家寡人的日子不好过,他若能有个小妹陪在身边,人也会更稳重一些。只是不知道十一能否来得及,毕竟羽城不是咱们的地方,行事还是要以稳妥低调为上。这次拜访云家,虽然没办法将那孩子带回来但我得到一些关于方姑娘的消息,我想只要我抓住时机,应该很快就能打听到方姑娘的所在。十四,你亲自去准备礼物,明日我要再访云家。”
接下来的几天风雪暂止,唐靖几次上门表达自己的“歉意与感谢之情”,试图趁机与云璟拉近关系并套出方琮的所在和过往。云璟虽被伤药影响了神智,但并没有透露方琮与玉华宫有关的消息,每次只看心情挑着些细枝末节的往事说与他听了。她一方面是想借机查探唐靖的为人,一方面是想从唐靖的身上试探出两人彼此的心意。几天下来,两人不断擦着各种边球却丝毫没有碰触最核心的内容——方琮。
方琮过得很平静,在只有两个正常活人的玉华宫里,她每天都在忙碌着,晨起洗漱更衣做饭,安排一天的公务,接收各地送来的消息并将命令发送出去,以及处理不能行动的尸傀。在药物的作用下,玉容的状况非常稳定,玉凝的身体情况却是越来越糟。自从那日方琮与华琰不欢而散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方琮忙着收捡丹室里剩余的药材并赶着做了些比较罕见的丹药,除了留下几枚丹药自用之外,剩下的打算留着威慑宫人用。华琰每天也是神出鬼没的,只是方琮去的地方从来不会有他的身影。
等到腊月之后,有在羽城附近的宫人在下暴雪前送了信回宫,说云家人在四处打听治伤的良药,方琮手里刚好有一颗新做好的伤药,因为考虑到那药会影响人的神志,她又多加了一颗断尘缘。虽然方琮不知道是云家的谁受了伤,但还是将那份伤药分开装瓶让信隼送了出去。
大雪很快阻隔了各地宫人的通信,方琮早早安排好各地宫人,一则让他们能安心过年,一则不会让玉华宫的变动引起各处的慌张,她趁机将自己继任宫主的消息散了出去,并吩咐各处宫人暂缓回宫觐见。方琮要给自己争取尽量多的时间,宫主继任仪式就不办了,她想给华琅一个身份,希望这孩子能堂堂正正地安葬。方琮将玉华宫中的几处紧要的宫殿大略清理干净,想着挑时间将孩子的事告诉玉凝。
玉凝又一次发作了,方琮给她扎了一通,好险才保住她一条命,趁着她现在还算清醒,方琮想了想才道:“玉凝,知道你这样继续熬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么?你会变成连尸傀都不如的废人,你真的愿意变成那样么?宫里的药材不多了,活人也都让华琰炼成了失败的尸傀,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帮你炼药,宫里的所有事全靠我一个人撑着,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天天围着你打转,照顾你。”
玉凝抖着嘴唇,紧紧握着方琮的手:“主人,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
方琮摇头:“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玉凝,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是关于你自己的,你快死了,我说的死是指你不能像人一样活着而非身体的腐朽。我炼了一枚丹给你,吃了之后你的神志会恢复如初,只是你的寿命也只剩下不到三天。这药当初玉容险些就让你试了,药效你也明白,无非就是用这药强行压缩提取人的生机而已,你的身子早就被药性毁透了,偏又强行受孕,现在更是不吃那些药就会理智全无。到了眼下这份上你若是想拖着,我自当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若是还想做人,我也成全你。”
玉凝一脸灰败:“第二是什么?”
方琮想了想才道:“我将那孩子带回来了,之前也告诉过你,我给那孩子取名为华琅,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你把自己糟践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就罢了,还把我亲手交给你的玉华宫祸害到一个活着的宫人都没有的地步。事到如今我已无法保全你的宫主之位,只能尽我所能给你一个结果。”
玉凝就觉得一股悲愤夹杂着浓浓的哀怨将自己慢慢包裹,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这心头的暴虐,用自己现在最平稳的声音开口:“宫主之位本就是主人所赐,如今收回自是应当,罪奴犯下大错,便是主人让罪奴身受极刑亦是理所当然,如今罪奴不敢妄求主人恕罪,只求主人看在罪奴当年服侍您还算尽心的份上,给罪奴的孩子留一条生路,也好让那孩子能继续服侍主人,为罪奴赎罪。”
方琮静静地看着她:“那孩子与我没有丁点的缘分,即便如此,你也还是不作他想么?”
玉凝睁大了眼睛:“主人难道是想让那孩子跟着华琰,不,跟着祭祀大人么?奴婢如今已是戴罪之身,那孩子自然不能再算做是主人的继任者,奴婢私心想让那孩子跟着主人,若主人不愿,哪怕就让孩子做个普通的宫人也好,奴婢求主人开恩,不要将那孩子交给祭司大人!主人若是不放心,哪怕就,就是让那孩子做个药人或是尸傀都行!奴婢绝无半分虚言,求主人成全!奴婢愿意去死,奴婢愿意吃药!”
方琮摇了摇头:“玉凝,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玉华宫宫主,无论你的下场如何,你都是玉华宫的宫主,这份尊荣不会因为你的罪过而抹消掉。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我也可以给华琅一个玉华宫小宫主继任者的名分,只要你能安心。可是现在我跟你说的这些都是真心为了你好,我不想逼你,也没有逼迫你,我只是看见了玉容现在的样子,又想到我们多年情分,实在不愿意你跟着步她的后尘。”
玉凝只觉得心绪翻搅,一双眸子又有赤红开始聚集,她咬着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还是熬不住各种药性的作用,她拼命咬着嘴唇和舌尖,在疯狂占据理智之前苦苦支撑着。方琮略微蹙了下眉,并没有因为玉凝越来越重的狂态而退开,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神色看着她,几次动了嘴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玉凝在疯狂与清醒间拼命挣扎,猛然看见方琮的神色,突然心头闪过一点慌张,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方琮的袖子却什么也没有碰到,那种求而不得的心慌让她冷静了些,她慌慌张张地开了口:“主人,那孩子,琅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奴婢自从您回宫后就没见过更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方琮沉吟片刻才开了口:“毕竟隔得远。”
玉凝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可玉华宫里已经没有服侍的宫人,孩子还小,宫里的那些东西怎好让主人亲力亲为?奴婢求主人的恩典,想去看一眼那个孩子,求主人恩准。”
方琮叹了口气却没有上前:“起来吧,玉凝,你自己说,你现在这样怎么看孩子?你想去,我不拦着,只是现在的你恐怕连这间屋子的门都走不出去。玉凝,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当初你想活着,拖赖着水容的死,你得以从药人的笼子里逃出来,即便是给云璟添了大麻烦,我们还是救下了你;后来你想要安稳,我就把你留在身边调教,让你不必再整日忙于躲藏,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再后来你想要尊容,我安排好了宫里的一切,把你捧成了宫主;现在的你究竟想要什么呢?而你想要的,我还给得起么?”
玉凝愣了愣,只觉得无言以对。方琮却并没有等她回答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很玉容,恨她毁了你一辈子,可是你想过没有在玉华宫里,哪个宫人不是在苦苦挣扎?!水色的亲姐姐死得有多惨,你不也是看见了吗?我将宫主之位传给你,让你求仁得仁,我怕你出事,一再叮嘱你不能将一颗真心交付给华琰,这些年你可曾扪心自问,我方琮是否有亏待过你?玉凝,你现在还能说得出你想要什么吗?”
玉凝愣了愣,想起自己刚进宫时候的苦楚和窘迫,一时间竟恍如隔世,她哑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奴婢得陇望蜀,一再强求,这口苦果还是要自己咽下去的,求主人赏奴婢一个明白。”说着就拼命起了身,挣扎着对着方琮拜了几拜,只是终究乏力,无法下榻行跪拜大礼。
方琮看着玉凝,终究还是将一枚黑色的丹药递了过去:“你这里东西不多,我去准备些热水给你洗漱,等你穿戴好了,咱们再说话吧。”说着也不看玉凝是否真的把药吃下去,转身就离开了,她想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先把能办的都办好,免得到时候四处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