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一愣,随即回过神道:“是,奴婢明日就办。绯流,厨房今天不是做了玉带羹么,难得做得那么精致,怎么不端上来呢?主人,奴婢今天在店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苏琉前天应邀去参加七皇子妃主办的宴会,她刚喝了李瑾儿亲手端来的一盏补汤就小产了,因着是在会场,所以很多女眷都看到了,她小产的胎胞是个,怪物……苏琉,算是彻底废了……”
方琮一惊:“怎么这样快?玉华宫的药是万无一失的……难道是李瑾儿给她的那盏汤有问题?”
水色摇头:“奴婢也不清楚,王相府将消息压了下去,七皇子府也没有动静,这件事在官宦人家的女眷中也只是悄悄流传,并没人敢在明面上说。这些也是奴婢听一位熟客的夫人无意间提到的,可刚说了几句,她的夫君就立刻冷脸斥责了一番,此事就这样叉过去了,奴婢也不好再问。之后来的几位夫人都是性格谨慎的人,奴婢不好打听,只能作罢。主人,是否需要奴婢调用玉华宫的力量……”
方琮摇头:“对我们而言这是最好的意外,既然是意外又何必去查呢?顺其自然吧……好了,开饭。”
依旧是一屋子人和和气气地吃饭,方琮只吃了小半碗鸡绒粥就笑嘻嘻地看着众人吃东西。溪月换了双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芙蓉酥放在方琮碗里:“这是用素肉松裹着蛋液先炸后蒸出来的,外酥里嫩,很容易消化,主人尝一口吧。您实在是太瘦了,若非身量高一些,只怕绿烟都比您重呢。”
方琮夹下一小块芙蓉酥吃了,余下的送到绿烟碗里:“绿烟,这个可好吃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点才长得高。以后天会越来越冷,夜也会越来越长,我一日两餐就在房里吃,你们也不必顶着冷风空着肚子来这里。厨房每日都要预备几份热食给家中值夜和晚睡的人做早点和宵夜,不得懈怠,至于我的饭食只用小食盒提来就好,不必糜费。水色,过冬的薪炭要早些分好,外院可是比内院冷的。”
水色正擦手,闻言笑道:“早就分好了,主人不用担心。苍还说想在家里种些桃树和梅树呢。”
方琮起身回房:“好呀,家里的花草总没人打理,如今可好了呢。苏琉的事,你若有心就打听着消息,我已将她的一切都交给了云琳,以后她再来也不必理会,她的事更不必再管了。”
水色边收拾床铺边道:“奴婢只是……是,奴婢明白。主人今夜可要用香?”
方琮想了想道:“屋里暖和,不用那些了。你把琳萃轩的账目拿来,我略看一看就歇息了。”
初更过半,水色换下方琮的手炉轻声道:“主人,时辰不早,您该休息了,账册明日再看也来得及。”
方琮阖上账册:“还不到二更天,你又来催。亚城终究是比北地繁华,琳萃轩开张半年的利润抵得上北地一间大铺子整年的花销。年底我若不能去店中理事,你记得抽出一成利润分给那些伙计。”
水色收拾了账册:“奴婢记下了。绯流才送来一盏蜜羹,奴婢放在暖炉边热着,主人可要吃一点?”
方琮摇头:“这会儿也不觉得饿,唉,我让厨房准备热食做宵夜,是不是给绯流添麻烦了呀?”
水色笑:“绯流才不会因为多做了一盏蜜羹就嫌麻烦呢,主人不吃就先着,奴婢值夜时若饿了就有口福了。今年冬天主人千万要调养好身体,若能安稳过年,您的身子就有指望大好呢。谁在那里!出来!”
方琮不动声色地侧靠在软枕上,伸手摸出了碎魂匕,语带嗔怪地道:“水色,你可是困得厉害?怎么睁着眼睛说胡话呢?你赶紧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至于你说的那个人,可能很快也就要去睡了。”
水色冷笑:“是啊,一睡不醒的睡着,可奴婢不喜欢给人收尸,尤其是以前认识的人,对么,苏琉?你还不快出来!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入夜擅闯主人的卧房,你可知罪!”
方琮不着痕迹地将碎魂匕塞回枕下,蹙眉看着一个灰黑色的人影从外间久置未曾展开的屏风后挤了出来。水色侧身挡在方琮帐前:“苏琉,你也太不争气了!主人吩咐的事你一件都没做好,如今竟还敢……”
苏琉扑倒在内室门前:“没有!我没有!我根本没来得及去做!小宫主,奴婢冤枉啊!王相尚未查到我跟宗谱失窃一事有关,奴婢甚至没来得及说出李瑾儿的名字,却被那个贱人暗算!小宫主,奴婢死不足惜,但奴婢的孩子实在无辜!那孩子甚至没机会服侍您就被那个贱人给……”
方琮无悲无喜地看着她:“水色,取我的镜子给她,让她看清楚自己的鬼样子,也让她看清楚:玉华宫养不出这样的废物!苏琉,你的容姿在玉华宫能排进中上,头脑也算清楚,为何来了亚城就变得如此不堪?你辩毒识毒的本事忘了么?你防人避让的心思也忘了么?李瑾儿的为人你该比我更了解,你去她的宴会,吃她亲自奉上的食物,毫无防备地中了她摆上明面的计谋,蠢到这步田地,你让我怎么帮你?”
苏琉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此刻的她丝毫看不出数月前的花容月貌和妖娆风姿,未施脂粉的脸上更是露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她给方琮叩了个头:“奴婢姐妹在宫中服侍多年,一向不求大功只求无过,如今奴婢犯下大错让小宫主失望,自然是罪当万死!奴婢深知自己不配再做玉华宫人,奴婢只求小宫主能看在奴婢妹妹昔日尽心服侍的份上,能够开恩赏赐奴婢一小块沉魂香。”
方琮平静一笑:“你们姐妹不值一块沉魂香,但我顾念死者之尊,所以,水色,赐断尘缘。”
苏琉眼神一黯,她扭曲着五官,艰难地笑了:“小宫主,奴婢斗胆,求您赐教一事:奴婢的妹妹苏玥走的时候可还安详,是否有话留下?”
方琮平静一笑:“她疼得厉害,但还是想着能撑到见你一面,所以死活不肯吃那颗加了救命药的断尘缘,最后那晚她直着脖子叫了一夜才断气。死前她说,那颗断尘缘她吃是救命,你吃是保命,若有朝一日你断了在玉华宫的路,务必将此药给你服下,为此她愿成为宫中的药尸。当时她不断求我成全,而我,最终答应了她。药尸的下场你也清楚,所以你也别求我说什么想去她的坟前上香祭奠,太难为我了。”
苏琉直挺挺地跪着,半晌突然笑道:“奴婢不要那颗药,求小宫主赐奴婢一颗复容丸。奴婢此身服药无数,若奴婢死了应该也可以成为很好的药尸,若小宫主肯成全,奴婢也愿将此身成为宫中药尸。”
方琮摇头:“你已不是玉华宫人,你的死活与玉华宫再无瓜葛,不过当初苏玥的请求我应了,所以此刻你说用那颗断尘缘换复容丸的请求,我也应了。水色,给她。”
苏琉看着手中的细巧药丸,笑着捏开了蜡封,仰头吞了下去!少顷,苏琉恭恭敬敬地给方琮磕了个头:“多谢小宫主成全,苏琉就此拜别,小宫主千万保重。”
方琮道:“你是顺着森林里的小药圃进来的吧?玉华宫的那些药草只在夜晚时分才能稍微减低毒性,现在你从那里出去无疑是自寻死路。水色,取我的带纱斗笠给她,你亲自送她出去,顺便告诉渔火,今天傍晚负责守门的那个人,因办事不利罚俸半月,还有,小树林外头的护桩要加紧收拾了。”
苏琉跟着水色离开房间,不多时到了大门处,在云扬等人惊愣的目光中,她娉婷袅娜地离开了朗悦庄。水色微笑着行礼:“姑娘慢走,下次不要再这样进来了,您瞧把这几个大男人给吓得……”
苏琉略略挑起面纱,露出精致纤细的脖子和下巴,嫣红的双唇微微一勾,声音如出谷黄莺般清脆婉转:“这次是我过分了,也是我没想到方姑娘那样好眼光的人,竟会挑这样无能的人来守门。若还有机会能来这里,我再不会这样了,若,真的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从大门处好好走进来,一定的……告辞。”
云扬指着大门外那个逐渐远去的婀娜背影,扶上几乎要惊掉的下巴道:“那位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水色耸耸肩道:“傍晚时分,她和主人开了个玩笑,一直藏在她的卧房里,方才主人准备休息,她突然从屏风后冒了出来……哎呀,真是吓了一跳呢,哦,我说的是你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是云扬守门,主人说免了你半个月的月钱。渔火,主人让我转告你,庄外靠近小树林附近的护桩要早些换完。你们忙,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