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从暗格里取出两枚香片焚了,在冷淡的香气中渐渐安静下来,双眸也恢复清亮:“大约三成吧,主人不喜欢我知道太多肮脏的事情,而且王相的事本就很复杂,刚才我并没弄懂主人的意思,我不晓得她指的是王相府里的秘密还是那些大人们失踪的秘密。方才我情绪太激动,请前任副祭司大人莫要怪罪。这段时间我会按时用药让情绪稳定下来的。我一定不会在主人不允许的情况下动谁的性命,请您放心。”
次日唐靖亲自登门送药,不仅是千心莲和百福草,而是十三所开药方上所有的药物。十三没有耽搁立刻将药物按份量分开煎煮,午后方琮服下第一剂药,到晚间便彻底退了烧。十一月十三日,方琮终于彻底苏醒过来,水色利索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就没事人一样服侍方琮梳洗更衣。
方琮看着自己枯柴一样的手腕笑道:“怨不得他不愿娶我,你看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我这种怪物?水色,你说我现在会有多重?比不比得过寒玉姑姑养的那条肥狗?这几天辛苦你了,衣服放在这里就好,出去吧。怎么,怕我没力气沐浴会溺死自己么?放心,既然你为了救我都肯对九皇子低头,我也不会太不知好歹,沐浴而已,不会死人的。而且我实在没勇气面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所以别在这里,好么?”
水色将衣服放下慢慢走到屏风外侧:“我在外面守着,主人有任何吩咐都只管开口,还有因为九爷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所以您也要将交易完成,九爷想知道王相的事,十三就安排他在外院住下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一时糊涂所做,主人尽管责罚,只千万别动怒。”
方琮总算把自己泡进了浴池,这会儿正有些脱力,闻言不由一笑:“我这会儿可没心思罚你或是生气,请神容易送神难,总要将九皇子送走才能再说其它。真是个心思敏锐的人,竟然挑中了听起来最没用,实则是一切关键的王相。我到底该用王相的哪一类秘密和他做交易呢?”
水色算计着时间待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就立刻提醒:“主人该更衣了,若是泡得太久可是会乏力的。”
“嗯,我这就出去,帮我跟九皇子问候一声,他明日是否愿意同我一起用早膳?绯流这几日一定很不安吧?你跟她说,明天早膳做得精致一些,添几道软和的吃食,味道尽量清淡些。”方琮费力地穿好中衣,“水色,进来帮我更衣,别担心,我可是把千心莲那么恶心的东西都吃下去了,不会有事的。”
水色小心服侍方琮更衣,又给她干头发:“奴婢稍后就去安排,主人放心休息就是。”
次日绯流摆了一桌子精致早点就和水色退出偏厅。方琮给自己盛了一碗鸡汤笑道:“九爷若不介意,我们可否边吃边谈?方琮病中,未能尽地主之谊,不知这几日九爷在朗悦庄可还住的习惯?”
唐靖吃了一口粥点头赞叹:“食无不惯,甚好。方姑娘客气了,是唐靖打扰了。”
“倒也不算是打扰,毕竟亚城是个让人身不由己的地方,”方琮抿了口汤浅笑,“今日这顿饭算我做东,一则感谢九爷的救命之恩,二则也是尽地主之谊,三则是为了给九爷送行,毕竟我现在身体虚弱经不得风,所以等会儿不能亲自送九爷离开,还希望九爷保重,一路顺风。”
唐靖呛咳了一声:“方姑娘真是幽默。不过我确实不适合在这里继续打扰下去,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几天前方姑娘说的那个交易,我可以当真么?既如此,我想知道王相的消息。”
方琮用了漱口茶擦了擦唇角:“我很好奇,九爷为什么要放着紫玉镯和叶家的事不问,反而挑选与您毫无关系的王相?难道您更担心那些大臣么?也对,这一次的事确实牵扯不小,失踪的都是朝中要员。”
唐靖蹙眉:“方姑娘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与王相有关?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我更好奇方姑娘为什么要同时对我提起紫玉镯和叶家的事?难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方琮过分消瘦的脸上露出更加苍白的笑容:“这个不在交易范围之内,所以请允许我不回答。真是抱歉,明明九爷选择了王相的秘密,我却将话题带偏,既然是交易,那么我也该认真回答。九爷在亚城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想来应该知道很多官家贵族都有一本秘密宗谱,专门记录家族内的重要秘闻。王相手中也有这样一本宗谱,其中记录的却是他为官三十多年来亚城内外的全部秘闻。”
唐靖心中大惊,面上僵硬一瞬才勉力开口道:“亚城内外的全部秘闻?方姑娘这话太骇人听闻了!”
方琮想起宗谱里事无巨细的记录风格,摇头道:“这是交易,我只会说最简单的实话,而不是大话。看过那本宗谱的人不在少数,若是再早几天九爷会有无数的机会去证明我所言非虚,但现在太迟了。九爷知道我和苏琉的事吧?我借了很多钱给她,多亏了九爷才能收回来,只是王相在葬礼上给我的那笔钱太意味深长,所以各种方面来说我都不能接。因为王相是个可怕的人,我不想被他盯上。”
唐靖的心思飞快盘算,听着方琮说话:“苏琉跟我借钱不是没有代价的,那本宗谱的事就是她告诉我的。她说王相有一本宗谱,其中记录的事可以威胁大半个亚城,因为那本宗谱的存在,无论是朝中还是宫里都没人为难相府。苏琉为了给王三少还债,动用了很多为危险的关系,那时琳萃轩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钱,苏琉便铤而走险把那本宗谱的事透露给了李瑾儿。李瑾儿答应替苏琉清掉飞龙钱庄的债务但……”
唐靖了然:“但是李瑾儿帮苏琉还钱的代价就是那本宗谱。依照我对李瑾儿的了解,她可能不会直接索要那本宗谱,而是说只要看一眼就会归还,对么?”
方琮略略松了口气继续将半真半假的话编下去:“王三少非常爱面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家中知晓他的困窘,所以苏琉答应了李瑾儿的要求,费了很多心思才将宗谱偷了出来,但是李瑾儿并未看一眼就归还,而是将宗谱扣下,甚至没给飞龙钱庄送去一文钱的债款。苏琉这才察觉到自己受骗,而同时王相也察觉宗谱不见了,苏琉没办法,只能顶着几个月的身孕去参加李瑾儿的宴会,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发生了太多事我也觉得很突然而且混乱,但我可以确定苏琉死前处理掉了那本宗谱。”
唐靖点头:“那么李瑾儿的死就是王相的善后了?”
方琮叹气:“李瑾儿,她的死既可恨又可悲,被三方势力残杀的女子最终还能以七皇子妃的身份安葬已算很难得了。九爷为何蹙眉?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李瑾儿得罪了太后,得罪了王相,又因为手握宗谱看到九爷的秘密而见罪于宫中的娘娘,除了一死,这件事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么?”
唐靖扯动唇角:“不,我只是在想,知道了这一切的你可有想过自己的结局?”
方琮抬起自己的一双手晃了晃,枯瘦的指节在唐靖面前划过,方琮很是快乐地笑道:“什么结局?哪种结局?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九爷似乎忘记我曾说过,九爷并不了解我,所以不要按照常理对我的事妄加揣测。更何况,我说出今日的事,获利最多的就是九爷,你若杀我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若告诉别人就是给自己找麻烦。面对这样的境况,我为什么要去想自己的结局?没人能杀我,连我自己都不能。”
唐靖看着眼前过分瘦弱的女子一愣:“方姑娘何出此言?”
方琮却撑着桌子慢悠悠起身:“我已将王相的事情说得明白,请九爷慢用,方琮先行告退。这几天的事给九爷添麻烦了,稍后您离开的时候请不要惊动无谓的人,以免给方琮招来不必要的结局。”
水色守在内室门外,见方琮回来忙端来药碗:“玉华宫来信回禀镯子已送达济云寺,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特请主人示下。”
方琮漱了口才道:“让华奴给柳茹写信,落款的日子就写本月初十,那时她刚回亚城,时间上不会引人怀疑。内容就写大师感念柳姑娘佛心,为她占卜时发现她将有小劫,望能去寺中斋戒一日以消祸端。让人想办法把信送去长丰酒楼,然后做出被耽误的样子,赶在天黑前送去柳府。今天是十三日,希望紫玉镯的份量能让柳妃娘娘开口,将军府能否脱困,成败在此一举了。”
水色低声道:“主人这样安排,真的不要紧么?九皇子那边会不会对主人不利?”
方琮道:“他自己都抱着谎言过日子,相较之下,我那些话又怎么能算是骗人呢?交易本来就是骗局,更何况我的话也不全是假的。希望他能听得明白,不要真的犯糊涂。水色,稍后敲打下叶十一,让他记得提醒自己的主子不要急着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