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副将, 其实基本上练兵、发粮饷之类的正事、杂事全都包了。
阿均和阿埙在颍川游学,而父辈一直领兵在兖州(山东),对于儿孙的教育不能手把手, 一些微妙之处还需在实际操作中给予指点才能明白。
在年长的阿埙看来, 剑术师父能毫无差错的走完冠礼的全程已经是一个惊喜了, 特别是冠礼上的赞颂辞, 句式如瀑布般顺流而下, 韵脚工整,大气昂然,甩了自己幕僚先前准备的那篇辞赋半个太史公的距离;更不用说被宾客赞誉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触目见珠玉在侧”的风仪气度。
“阿英阿英, 为什么提前退场?”剑灵悄悄询问,她难得看到主人气场全开的样子。
“师父……这么快就离开?”阿埙的挽留有些言不由衷。
撑场面已经见到成果, 跟重点人物也有了一面之谊, 无需喧宾夺主。主人给剑灵指了几个人的方向, 也把同样的意思表达给了不再学习新剑法的鲍埙。
那几个人中有人严肃,礼仪工整;有人好酒, 似乎是闲赋在家刚巧过来喝杯免费的水酒。
“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接鹄驭於后乘,追凤箫於前侣?这名字可比人好看多了!”蠢剑灵不出意外地又抓错了重点。
冠礼之后便是召集旧有的部曲,由他们先去兖州旧地召集和补充人手。
颍川附近已经被世家们梳理过一遍,要补足之前跟随长辈在于黄巾军交战中战死的那批人, 长途跋涉一番是必然的。
出门的时候, 在鲍家女眷的帮助下, 大家都做了些改装, 不仅是蓬头垢面, 衣着打扮方面也接地气了不少,当初救下的小娃娃也被托付了出去。
虽说控制得当, 一路下来,各种意外发生的小事件层出不穷。
嗯嗯,还是很年轻的主人啊,看起来面无表情、眉毛都不动一下,实际上也会手忙脚乱的。
剑灵坏心眼地看了两天笑话,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地待在重剑里面,也假装自己不知道主人对各种兵油子和老油条进行合理的武力威吓。
六七十斤的武器是用来把人挂在墙上的——戳住人家的衣服领子。
这可比达摩克利斯之剑还要危险,至少人家挂在头顶的没那么重对吧?还有已经隐约有未来心剑气势的“剑意*冬”。
“阿英,要是知道四季剑法是这么晋级的,老庄主知道一定会哭的吧?”清点名册的时候,剑灵从主人的从肩膀滚到右边肩膀。
“无事,还有剑意*春。”主人笔下一顿。
“噫……阿英你在讲冷笑话吗?”
说是乱世,一场与一场的战争之间总有或多或少的间隔,让人得以喘息。
可惜战争是不会考虑是否会让人错过春种和农忙时节。
为了稳定,大唐设立西域的几个都护府,东南地带并没有太大的动荡。简单的说,藏剑的叶家长公子也是和平时期的人。
领兵与带领一家不同,即便这个家并不是阿初心中所谓一双伴侣加一个娃,而是指士卿所带领的一个族群。
一个宗族,四代人以嫡长子为宗子,族群内部有负责军事的司马、负责礼仪的祝祭,亲缘血脉相互连接,威严传承;然而在鲍家大量归属于族内的部曲战死的前提下,回到家族的势力覆盖地,新招的人手不说数量,质量更是参差不齐,游侠儿镇住了,还有难以讲理的地痞泼皮,还有心惊胆战、被家中女眷扯住衣角啼哭的农家子。
“阿英,为什么下雪了?”剑灵觉得冷,那个给她看大圣手办的温暖的意识空间,角落里有了冰封的痕迹。
“阿初,多谢。”多谢这一回三国之旅,给了一个与在藏剑山庄完全不同的经历,欲出世,必先入世。
主人难得温柔地回蹭了一下,剑灵反倒被吓住了。
“哎、哎……”光团冒着热气,一下子蹿回重剑。
她突然理解了那位好龙的叶公见到真龙的感觉了。虽然绝对不是惊吓,但是硬要说是惊喜……就好像记忆深处一个友人说的:一个人的时候,在喜欢的本命微博下面怎么膜拜、举高高、生猴子都无所谓,但是!But!被翻牌、面基、还反被撩的话就有所谓了啊!
“阿初?”
剑灵跑回剑身怎么都不肯出声了,重剑在正午的日光下入手微温。
主人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手边的事务。
行至兖州,相对有了些正行的队伍让城门小吏有些拿不准,分出一人去官邸报信。
听说是前济北相的后人,于是城门大开迎了进来。
鲍家兄弟还在服大功,于是先行去了长辈的祭祀之处,而后才去拜访州牧曹操。
此时是曹操刚领骑兵千余人与黄巾军交战之后,前期战事不利,数百人阵亡,鲍家兄弟带来的的人手刚好能补足一部分。
曹操是被鲍家长辈迎为州牧的,小兄弟二人拜访过后决议不再单独分兵,一同汇入曹操手下,为父报仇。
旧兵少,新兵习练少,对比之下,黄巾军显得相对精悍。
又一次战败后,营地里弥漫着恐慌的情绪。
“师父……”阿均不是第一次见血,却是第一次见到绞肉机一般的场景,“我们……是不是不该来?”他没有视小民如蝼蚁的恶习,那么多死亡场面,是一种沉重的压力,而黄巾军,原本的小民,竟然汇成如此强的一股力量。
“收到黄巾军的报书,说,‘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你意如何?”
“今我与彼为敌,自当檄文呵斥。”阿均陡然站了起来,快步跑出去寻找兄长。
很快,一篇辞藻有力的檄文出炉了。
阿初一边觉得文字很好、一边有个声音在暗地里反驳。
“……不对,黄巾军所代表的农民起义是□□朝廷和民间社会矛盾的反映……”阿初晕乎乎地背着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浮现在意识里的定义,“……推翻三座大山?”然后又有一点清醒了,“嗯,立场是这个,但封建社会还会持续好久啊……嗯?封建社会是什么?”
剑灵纠结了一会便放开了,想再多也不能变成吃的,真庆幸在这个时代饭桌上看到的东西都不怎么好吃!要不然她情何以堪!!
为了鼓励士气,兖州牧亲自披上甲胄,来回营地,明劝赏罚。阿埙属于文官,阿均则好好感受了一下何为“王霸之气”,官方语言可以这么说:通过本次随侍在侧,阿均为自己未来的州牧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
什么能让新兵进化为老兵?
只有战场。
根据现在的局势和人口数量,青州的兵员素质已经不容许通过战争的方式来加强了,那么相对温和的方式就是模拟对战。
从战国开始就流传下来不少兵书武备,以大局和谋划为主,具体的练兵操作很少,这些属于兵家的秘密。
兵家和史家一样,有着自家一代代的传承方式。杀气洗礼是兵家的传统之一。
能活下来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以无赖方式各种下黑手、只要能胜就行的,身量较小、行动迅速隐蔽、一转眼就背后一刀的,不动则已、刀剑出鞘便是杀气凌然一往无前的……
第一天的对练,很多新兵鼻青脸肿地洗了出现异味的裤子;然后是第二、第三天……
破罐子破摔之后,新兵们已经习惯于在奇怪的味道中入睡,在泥地里打滚,如何找到最合适的休息处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如何最迅速的入睡然后一有风吹草动就醒过来。
作为“杀气源头”之一,阿初家主人一天天变得气质锋利,也一天天收放自如、滴水入海消失踪迹。
不久,又一次昼夜会战,兖州设下奇谋进行伏击,大批黄巾军被收编,组成军队,号“青州兵”。
与黄巾军昼夜会战的奇谋中,根据地理因素阶段对方水源和粮食补给是胜利的原因,万人中直取主帅、砍下将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对方心理亦是一功。
战后。
剑灵微微地颤抖,身后不远处,有人在打扫战场。
“阿初,不怕,我在。”
嗯,不怕。
大概她是史上最不合格的剑灵了吧。
其他人、其他事跟它没有任何关系,它是重剑,不是礼器,是兵器,兵器应该……
“南城新来了会跳盘鼓舞的舞姬,阿初想去看么?”突然的问话打断了剑灵的自我催眠。
“哎?盘鼓舞?”
“对,历七盘而屣蹑,要看么?”主人引诱的意味十足。
“唔……要!”剑灵迅速抛弃了拟定中的“兵器守则”。
汉末呀,这会儿大家都喜欢一言不合就跳舞,从皇帝到大臣,宴会上被人邀请一起跳舞而不肯的话,可是在打对方的脸呢!汉初时候,外戚灌夫宴会上邀宰相田蚡跳舞,田蚡故意拒绝之后,还引出一场纷争。
无论是双面扁形小鼓的“鼙舞”、拿着大铃铛的“铎舞”、拿着盾牌的“干舞”、拿着斧头而舞的“戚舞”;拿着拨浪鼓的“鼗舞”、持剑的“剑舞”、击编磬的“磬舞”还是还有拿着“便面”(扇子)“扇舞”,阿初都非常非常有兴趣,而刚好,她身边有一个工作效率很高以至于空余期间能纵容她一一看遍了的人。
“最终居然能多了三十万人口,总觉得州牧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嗯,作为核武威慑的阿英也很神奇……”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时候,阿初很庆幸自己最为剑灵不占什么地方。
黄巾主力溃逃后,余下民众被青州府打散收编,各行各业的老弱妇幼收入了平民,青壮年则分散了编入各个队伍。
青州之前几次战斗丧失了不少人口,也空出了田地。
府吏们由生到熟的把新到的所谓“流民”编入户籍,同时敲打里正和村老们看管人口,又暗地里鼓励推行寡妇再醮给田给地的“惠政”。
赶在今年第二次播种之前,青州府又一次基本安定了下来。
有一天,主人在帮府衙录入民籍、整编户口的时候,剑灵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跟重剑之间若有若无的某种束缚消失了,她能飘来飘去的范围骤然扩大到主人周边方圆近百丈。
阿英,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好。
于是,剑灵第一次脱缰飞了好远。
城西的布店最近卖出了大批成年老布料,一些被老鼠咬破的、半边腐朽的、被水泡化了颜色的料子被卷在了中间一并卖出去了,干瘦的老板娘咧嘴笑了好些天,直到某天大门口被泼了人中黄,弄得同一条街的店主怨声载道。
西街桥头的洞里,一开始还住得下几个小乞丐,后来大人来了,人们开始打架争地盘了,小乞丐们被好心的人家收留到城外某处地方。
靠近南大街的坊市里,药铺的掌柜一边清点剩余的药材一边头疼,这兵荒马乱的,找谁家能安全运回隔壁州的货物,年轻点的伙计被拉去军营里了,老眼昏花的伙计上次差点卖错了药,若不是自家闺女还能搭把手,这铺子都快撑不下去了。
青壮年们在修城墙、加深护城河,修葺主干道。手指干裂,头发黑色中夹杂着尘土的灰黄,脸上的风霜清晰可见,比阿初记忆中同年龄段的人看起来要老得多。
时代的颜色灰暗了一点,但生活的希望总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