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睁开眼看着她,那双疲倦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悲痛,“如果孩子真没了,我和她也就彻底断了……姐,这辈子,也许我们真的就再也不可能了……”
那嗓音悲沧、无力,更多的还有无奈。燕茵心里一酸,疼惜的拥住他,“……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会再劝劝她。”
燕北没有说话,只是抿唇再不语。
…………
时间一点点流转,夜渐渐来临,她睡得很不安稳,偶尔揪着眉,额上浮出层层冷汗。
燕倾耐心的扭了毛巾替她揩掉汗。看着那忙碌的身影,燕茵叹口气,侧目看了眼燕北,她终究推门进去,拍了拍燕倾的肩,“三儿,我们该走了。”
“姐,我要留下。”
燕茵看了眼已经走进来的燕北,才回过头来道:“给他们点时间和空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只是外人。”
外人?
北北断疼理。燕倾微一怔。
握着毛巾的手,紧了紧。垂目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小脸,他终究将毛巾放下,顿了一下,才抬头看向燕北,“二哥,她是我哥们,别再欺负她!”
薄唇掀开,他颔首,“我知道。”
……………………………………
半夜的时候,顾影惊醒。被噩梦缠得从床上一坐而起。
她好久没有做过那样的噩梦了——自从和燕北在一起后,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他仿佛就是从天而降的保护神,将她心里所有的阴霾轻而易举的都驱散了——
她曾经那样庆幸有他的存在啊!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噩梦和惊恐的居然都是他,可他还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做噩梦了?”冰冷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他的体温,和自己一样,冰凉得像是没有温度。
视线渐渐有了焦距。
对上一双忧心忡忡的眼。
她一颤,手几乎是立刻想要抽回去,却被他执拗的握得紧紧的。
“你放手!”她的嗓音一下子就哽咽了。
身体里压抑许久的那股痛,那股恨,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猛烈的撕扯着她的心,残忍的要将她撕得粉碎。
“乖……冷静点!”燕北不但不放手,反倒是一个用力将她挣扎的身子牢牢拥住了。下颔轻抵在她头顶,他艰涩的轻哄着情绪失控的她,“放松点,我不会再伤害你,相信我……小影,相信我!”
他重复着最后那三个字,坚定而有说服力,只想让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意。
可是,完全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她,哪里听得进去?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恶魔!狰狞而恐怖!
“你放开我!”她哭叫着。
“我不会放手!永远都不会!”燕北沉沉的开口,语气不容置喙,“顾影,你听好了,我不但不会放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也绝不妥协!”
孩子……
她眼眶越发的酸胀。
像是泄愤,又像是赌气,“我不要孩子!我不会生的!”
“由不得你!”他也变得霸道起来。
顾影越发的恼恨,抡拳捶着他,他岿然不动,任她发泄。
可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挫败、无力。突然就痛哭起来,张唇一口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她下口一点都没有留情,隔着衬衫,那尖锐的痛也没有轻减一点。
他一颤,但仍旧没有松手。
只要她还在,她想怎么发泄都可以。
这些,都是他当年年少轻狂时应得的惩罚。
他,活该……
似乎咬得累了,她终于缓缓松开贝齿。
血,浸透了衬衫。
血腥味,有些刺鼻。
可是,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皱。
下一瞬,她出口的话,却将他震得灰飞烟灭……
“燕北,就算你逼我……我也不会生下强.歼.犯的孩子……”
他一震。
脸色惨白如纸。
连抱着她的大掌,也开始发抖。
强.歼.犯……
这是她给自己下的定义,不带一丝丝情感。
他很想反驳,可是,事实却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唇动了动,终究挣不开她给自己带上的罪恶锁链。
仿佛看不到他打击过度的样子,她继续硬着心,冷讽着、嘲弄着,不带一丝丝情感,“难道以后等孩子生下来……我要告诉他,我们是由你强.暴我开始的吗?要让他知道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让他、让我情何以堪?”
是……
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
他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谁又会愿意为罪人生下孩子?
所以……
他活该得看得自己的孩子眼睁睁离开……
这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惩罚……
大掌,一寸、一寸,从她身上松开……
他死灰一样的眸子看着她,唇,动了动,终于挤出几个字,“你说得对……强.歼.犯是不配有孩子……”
他的妥协,却让她一怔。
胸口一股酸痛感,又莫名的往上涌。
她死死咬着唇,不肯让眼里的雾气再腾升而起。
他站直身子,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明明离的很近,可是,顾影却恍惚觉得,他们离得好远好远……
“如果明天要动手术,那……现在开始好好休息。手术的事,我会和医生谈。”
他,忍着涩然,一口气说完。
可是,每一个字,都那样沉重,苦不堪言。
要亲手葬送自己的孩子,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他转身,离开。
门,被带上。
轻轻的一声,却像是一记鞭子狠狠抽在心上,痛得顾影的眼泪‘啪’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怎么了,只是……
突然像个受了巨大委屈的孩子,蒙住被子抽噎着。
而后……
哭声越溅越大,越来越悲伤……
他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这是属于他们唯一的抉择。
可是……
她脑海里,却开始不可遏制的回想着他们的过去……
……
年会时,在大厦的楼顶上,他们仰头沉迷的看璀璨的烟火……
他用衣服疼惜的包住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她,拥抱她……
……
小区里,他那样用力、那样决绝的吻她……
……
还有……
手腕上,他费尽心思送自己的礼物……
……
顾影紧紧揪着手腕上那白玉镯子。明明想要摘下来,可是……
手指却只是那样用力的将它死死缠住,不肯松开。
仿佛……
这样就可以揪住一些自己不想放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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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一大早。
顾影就已经醒了。
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胸口竟也觉得空荡荡的发疼。
她的视线,搜寻了一圈,到底只看到一旁给她准备营养针的看护。她有些失落的缩回被子里,却不愿意去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失落。
那护士笑了笑,“你一定是在找你男朋友燕总吧?”
她抿唇,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轻声反驳:“我没有……”
“来,把手伸出来。”护士从被子里将她的手臂摸出来。边敲着她的血管,边道:“你男朋友真紧张你,昨晚一整晚都守在门外没合眼。一听到里头你有点动静就赶紧冲进来,担心得不得了。”
护士边说着,用压脉带缠住了她的手。
看着那尖锐的针头,顾影突然就忍不住哭了。
打针这种事,她从来就不怕的,可是……
此刻,自己居然怕到哭了……
“你怕痛吗?”护士看着她蜷缩起来的手,叹口气,“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
“我不想打……”她要将手缩回去,声音已经哽咽了。
胸口又闷又疼。
“不打不行,你身体会受不住的。”护士劝着,又道:“你既然这么怕痛,怎么又还执意要把孩子拿掉呢?”
顾影含泪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燕总今天一大早就在和医生谈这件事。找了最有名的妇科教授,张教授。”
一大早……他就在谈她流产的事?
这就是他说的,绝不妥协?
顾影执拗的抽回手,揪着被子蒙住双眼,无论护士再怎么劝,她都不肯松手打针。
被子,被泪水浸湿,她就蒙着不肯放下。被子下,她纤瘦的肩膀,不断的颤抖。
……
病房的门,被豁然从外推开。
似乎是听到了她隐忍的哭声,燕北从外推开而入。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护士。面上的担心,显而易见。
“顾小姐好像是怕打针,一直都不肯配合。”护士无辜的解释。
只是怕打针?
不是因为又做噩梦,或者是因为哪里疼……
燕北松口气,沉步上前。
他在床头坐下,试探的抓了抓她的手。因为哭得太悲切,她的手,有些发抖。
“别怕,不会很痛……”他开口哄着她。
可是……
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她刚刚还隐忍的哭声再无法压抑,仿佛要将心里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燕北心一揪。
只握着她的手,收紧,不敢松开。
“你必须要打营养针……乖……”燕北嗓音有些黯哑,对她似乎有些无奈,“晚点儿的手术,你又怎么办?”
既然这么怕痛……
所以,可不可以,放弃手术?
他想这样说。
可是,出口的话,欲言又止。
提到手术,顾影死死咬了咬下唇,执拗的要挣开他的手,“放开我!我不要你管!”
燕北将被子一把掀开,下一瞬,将她整个人都半抱起来,搂进怀里。
她挣扎,他便扯了被子将她整个人都紧紧裹缠住。
包得像个蝉蛹一样,连动弹都不行。
她红着眼看他,那委屈的样子,让燕北觉得自己的动作是不是太粗暴了。
心疼的将手上的力道松懈了一些,垂目看着她,四目对上,他压抑的叹:“只要你好好对自己,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不管怎么样,今天先乖乖把针打完。”
她一颤。
本能的想要继续挣扎,可是,对上他眸底压抑的痛苦,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只任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抓着她的手送到护士的针下。
护士刚要下针,燕北道:“轻一点,她怕痛。”
顾影只觉得心里发酸。
护士羡慕的笑着,道:“放心吧,不会痛的。”
针头刺进血管……
确实,如那护士说的那样,真的不疼的。
可是,当他扭过脸来紧张的问‘怎么样,疼不疼’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沾湿了眼角。
以为她是痛成这样,燕北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不会再痛了……”
真的不会再痛吗?
可不可以有什么针打下去,心痛也可以停止?
仇恨,都可以忘却?
也可以让她还贪恋这个怀抱,这份温柔?
………………
她不说话。
燕北无奈,只能一边轻抚着她打针的手,一边拥着她道:“再睡一会儿,昨晚睡得也不是很好。乖,醒来针就打完了……”
她闭上眼,头就靠在他肩头。
耳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沉沉的,一下一下,像是穿过胸腔,敲打着她的心脏。
她竟然还是觉得安心……
这样的怀抱、这样的温暖,即使伤过痛过,她居然还是那样不争气的想要沉沦……
……
她真的睡着了。
而且……
是这两天来,最沉最酣的一场。
垂目看着怀里的她,燕北眸光深深。这一刻,于他们来说,已经多么难得——他再清楚不过。
他甚至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是……
药,终归有打完的那一刻。
他摁铃,让护士进来拔针。
“小心一点,别吵到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他不忘提醒护士。她难得睡的这么好。
护士轻轻颔首,小心翼翼的将针头拔了。
她眉心皱了皱,手缩了回去。
这样的姿势,她睡得很不舒服。即使再不想放开,可是,燕北也不希望她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
只得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倒在床上。
倾身的时候,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
她匀称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心一动,他像蜻蜓点水一样在她鼻尖上吻了吻。
而后,恋恋不舍的抽手,想要松开她。
脖子,却被她突然张开双臂抱住。
一震,心有狂喜。
几乎是立刻朝她看过去。
她醒了吗?
可是……
让他失望的是……
她并没有醒,只是依着本能缠住他,而后,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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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幕,就像做梦。
醒过来,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痕迹。
顾影再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燕北。
根本来不及去想心里那份失落感,就已经被靳澜惜的声音拉走了思绪。
“小影,到底怎么了?怎么昨晚一夜没回来,这就到医院了?”
靳澜惜担心的问这问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顾烟拍了拍靳澜惜,“妈,她才刚醒,您别一下子问她这么多问题。您坐着,自己身体也不好呢!”
顾影唇讷了讷,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妈妈她怀了孩子,而且……还是六年前那个人的孩子……
“昨儿燕倾打电话说你有事暂时不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就接到燕北的电话说你在医院。到底是怎么了?”靳澜惜担心得不得了。
“妈,我没事。”顾影半坐起身来,顾烟恰到好处的给她在背后塞了个枕头,道:“赶紧说实话让妈安心,没事的话怎么会进医院?妈刚听到这事儿,都快急晕过去。”
顾影抓住靳澜惜的手,“妈,您放心,我真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营养有点跟不上,就晕倒了。”
怀孕的事,以及燕北的事,她打算瞒下来。
妈妈越来越虚弱了,她很担心这份刺激她是不是受得住。
靳澜惜颔首,“都是这段时间照顾我把你们俩累的。”
三母女正聊着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顾烟应了一声,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各种补品和礼物。
见到来人,靳澜惜神色一震,几乎是立刻别开脸去。
显然,燕兆年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靳澜惜,也微微愣了一下。再看她如今消瘦而虚弱的样子,那双眼更沉了几分。
“澜惜……”他艰涩的唤了一声。
靳澜惜没回话。
气氛,有些尴尬。
顾烟忙站起身来,迎过去,“燕伯伯,先进来吧。”
燕兆年微微颔首,看了眼顾烟,又看向病床上的顾影,心有愧疚。
到底还是走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人,这时候也映入大家的眼帘。
见到他,顾影微惊。
那人可不就是方奕。
他手里也提满了东西,沉默的找了地方放下,才看向顾影,道:“顾小姐,我是来和你郑重道歉的……”
不等他的话说完,顾烟突然瞠目,指着他,惊叫起来,“你是那个人!你就是那个人!”
顾影心一沉。
方奕扭过脸去看,这才认出顾烟来。。
顾烟似乎生怕他跑了,一步过去就紧紧拽住他的胳膊,“你个王八蛋!找你很多年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会保护好小影的!混蛋,你说,那个王八蛋是谁?到底是谁?!”
她愤怒得连双眼都涨红了。
“姐……”顾影想说什么。
靳澜惜却率先问了一句:“小烟,这人是……”
“就是他们!妈,六年前,那群混蛋!”
靳澜惜震得倒退一步,疼惜的看看顾影,又看着方奕,咬着牙问:“那人是谁?那所谓的二少到底是谁?!”
燕兆年垂在身侧的手,都变得僵硬。
方奕不敢答话,只侧目看着燕兆年。
“澜惜……”燕兆年开了口,嗓音哑了。
“不!不要!”顾影惊吓的从床上跳起来,拦住燕兆年,“不要说!拜托!”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这样害怕姐姐和妈妈知道真相。
她恨透了那个人。
她明明恨不能要将一切都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造下的罪孽。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敢了。
她在怕什么?
怕有些真相一旦撕开来,就再也无法挽回吗?
“为什么不让他说?”靳澜惜和顾烟都看向顾影。
顾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那紧张的模样,再看看燕兆年愧疚的样子,想着他和方奕一同出现,靳澜惜狠狠一颤。
一个事实,猛然袭入脑海。
她双目欲裂,盯紧了燕兆年,“二少……是燕二少?”
顾烟惊愕的瞪大眼,对于这个事实,她也不敢接受。
可是……
燕兆年沉默半晌后,却颔首,承认了。
顾影整个人无力的跌坐了病床上。
顾烟只觉得双腿发软。
靳澜惜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突然歇斯底里的哭叫起来,哪里还顾得什么形象,揪着燕兆年疯狂的扑打着:“我到底是哪辈子欠你的……要让你这么折磨我?你个混蛋,教出的什么儿子……亏我以为他有教养,原来不过是人面兽心……”
“澜惜,你冷静点!”燕兆年明显的感受到她越来越乏力的身子,心一沉,将她整个人都牢牢抱紧了,“澜惜,别这么激动!振作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可以,别折磨自己!”
“混蛋……”靳澜惜哭着,骂着,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下一瞬,身子一软,重重的落进了燕兆年的怀抱。
“澜惜!”燕兆年惊呼一声,脸色惨白。
“妈!”顾烟和顾影齐齐扑上去。
“医生!医生!”方奕立刻拉开门,叫起来。
………………
场面一片混乱。
靳澜惜被推进了急救室。
凌乱的脚步声,护士进进出出。
顾影呆呆的僵在墙上,她脑海里一片混乱,心里也一片混乱。
情况,糟糕得已经全面失控。
顾烟就站在她身侧,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
燕北……
六年前那人,竟然是他……
她始终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却偏偏又是如此。
这是什么孽缘?
还是说,六年前的事,就注定了他和顾影此后的纠缠?
……………………
另一边。
军区大院。
燕茵和季南匆匆从车上下来,燕蓝已经哭着跑出来,一把抱住燕茵的手臂,“大姐,你一定要救救二哥!爷爷发了疯一样在揍他!”
燕茵心一沉,快步往里跑。
季南看着燕蓝那通红的眼眶,心里也不好受,柔声安抚她:“别哭了,你姐来了,一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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