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二十多年,福利院里里外外都已经整修过,房子比以前高了几层,外墙贴了瓷砖,操场上不但有树,还种了花。比起她记忆中的残砖破瓦好了许多,但比起大都市来,仍然显得落后老旧。
她记得,她怀上宛情的时候,院长打过电话给她,说政府拨了资金,把福利院重新修了,修得十分漂亮,还叫她回来看。但她那时候身子不方便,就说以后回来。这个以后,一不小心就以后了二十年……
徐可薇想到老院长慈爱的笑容,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擦擦眼角走到保卫处,保安见人,立即起身,但看着她与众不同的打扮和气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想见你们院长。”徐可薇说,用纸巾擦了一下眼角,“我以前是在这里长大的。”
保安愣愣地点头,一边指引她去院长办公室,一边想:看她穿得很富贵的样子,难道是发了财,要来捐献福利院?
院长办公室和二十多年前的位置一致,但设施好了许多——也只是针对二十多年前。
徐可薇走到办公室门口,见一个年逾半百老头和两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在给一个孩子洗手。孩子满身灰尘,脸也哭花了一片,抽抽噎噎地说别人打他。
徐可薇想起小时候,她也和人打架。她来这里早,大约是五岁。那之前的事她完全没印象了,最早的记忆就是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她哭着找妈妈,先到的孩子告诉她,她妈妈不要她了,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
她当然和对方打了起来,打完之后,一个人跑出了福利院的大门,背着一个手工缝的小布袋,沿着福利院的外墙走,想一路走回家。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一辆拉煤的木板车,她就想爬上去,觉得搭车会快一点儿。
后来,是院长把她找回来,也是像眼前这样,给她洗脸洗手,温柔地安慰她,晚上还带她一起睡觉。
徐可薇回忆着过往,怔怔地站着不出声,办公室的人发现她,疑惑地问:“你哪位,有事吗?”是来找孩子?还是领养孩子?
徐可薇回过神来,低头擦了一下眼角:“我姓徐,以前在这里长大的,上午有打过电话来。”
“哦——”一个女人恍然大悟,“我接的电话!”
旁边的老头是现今的院长,立即把她叫进去,招呼她坐下之后,劝那个哭泣的男孩:“不哭了啊,小杰他们不乖,我和老师会处罚他们的。你也要乖乖的,以后不要和人打架了,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院长和老师……”
费了几分钟把孩子哄好,院长叫人把他带下去,才坐下来和徐可薇聊。
这个院长很早就在这里做老师,还教过徐可薇,只是徐可薇印象不深。两人互相一说,都想了起来,感慨良多地回忆了一下过往。院长自然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徐可薇当着他,也算是当着亲人了,就把这些年的遭遇三言两语地概括了一下。
“22岁的时候结婚,23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女儿。丈夫是读过大学的,结果大学的时候有人,还生了孩子,后来人家找上门来,我们就离婚了……我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后来又生了病,日子不宽裕,就没往这边寄钱了。”
“我们还会惦记那点钱吗?”院长说,“你钱不寄了,信好歹写一封啊?我和沈院长都怕你出了事,但也不好问,怕你以为我们要钱……哎,沈院长走的时候,还惦记你呢。”
“我也惦记她……”徐可薇问,“她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行,我先带你去找她家人吧。”
徐可薇点头,跟着他往员工宿舍走,找到正在给孩子熬药的沈家两夫妻。最近流行感冒严重,学校笃信中药,没事就熬点药水给孩子喝,以增强免疫力。
徐可薇闻见药味,记忆又涌上来。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福利院哪有钱买药啊?一到换季的时候,或者发现哪个孩子有感冒的迹象,沈院长马上照着偏方上山挖草药,拿回来一锅乱煮,然后一个孩子灌点。开始没人喜欢喝,后来喝着喝着,因为平常没好东西吃,还把它当稀奇的糖果零食吃了。
哎,那时候真可怜。
沈院长的儿子儿媳都比徐可薇大,儿媳也是他们这里的孤儿,小时候常带着大家做游戏。虽然二十多年不见,彼此生疏了,但提起以前,也能很快亲近起来。
大家看时间不早了,直接带徐可薇去扫墓,路上边走边聊。
现在边远县城也提倡火葬,虽然永宁这边的土葬还是很多,但沈院长是拿国家工资的,自然响应了国家号召。她儿子儿媳很不舍,但也没有办法。
徐可薇看着墓碑上沈院长慈爱的笑容,一边上香一边想:我若死了,就火葬吧,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她身子一抖,睁开眼看着墓碑,见沈院长的笑容好像比刚刚大了几分,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差点晕过去。
徐可薇深吸一口气,低低地说:“沈院长……我来晚了。”回想沈院长对自己的关怀和亲切,她忍不住说了些自己的事,仍然简练,但比起刚刚跟现任院长说的多了几句,“去年重新结了婚,现在这个丈夫挺好的,沈院长你不要担心我。我女儿上大学了,等空了,我带她来看你……”
扫完墓回去,徐可薇问起福利院的经济情况,说:“我现在的丈夫在做生意,如果让他支持点福利事业,他肯定是同意的。”
“别!”院长急忙阻止,看她的穿着就猜她丈夫不是爆发富,估计事业做得挺大,“你若有心,寄点孩子们用的东西来就行,不要让你丈夫搞大动作。上面贪啊!被他们知道了,最后用到孩子身上的,还是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