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日光,笼罩城市。
顶层的高档餐厅,穿着燕尾服的琴师坐在大厅中央的钢琴前认真弹奏,叮咚的琴音流淌,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外面的阳光隔着层薄薄的纱帘,不至于刺眼,却很懒洋洋。
穿着统一的服务生,将一盘烤的很香的山鸡端上来,末了退下时,还不忘体贴的给桌上客人的白水杯里蓄满水。
路惜珺伸筷夹了一块尝了后,觉得有些腻,就没有再吃。
对面坐着的路邵恒见状,将面前餐碟里的一球米饭,倒在了鲍鱼的汤头里,然后拿勺子在里面搅拌均匀,又夹了些清炒的时蔬放在里面,给她递了过去,“尝尝这个。”
“嗯。”路惜珺应,伸手接过来。
只是和刚刚一样,吃了两勺之后,她同样的也吃不下去。
路邵恒不禁皱眉,重眸在桌上扫了一圈,其实能容纳下四人的方形餐桌,上面几乎都摆满了盘盘碟碟的菜,就连主食都是好几种的,可是每一样都只是动了两三筷。
“服务生。”他抬手,示意出声。
很快,就有专门服务这个区域的服务生快步走过来,微笑着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菜单再给我一下。”路邵恒扯唇说。
“好的,先生!”服务生立即点头,然后将随时背在伸手的菜单递上。
路邵恒接过来以后,并没有翻开看,而是转而递给了对面坐着的路惜珺。
“呃?”正低头拿着勺子在汤饭里面搅的路惜珺,微微一怔。
“你再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路邵恒微抬着下巴说。
“不用了,这都已经点很多了。”她轻轻摇头。
“可是你都没怎么吃。”路邵恒皱着眉,神色微凝。
“我不太饿……”她低下头,低声的回。
怀孕后胃口变得差了一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心事重重的,总会影响一些,所以哪怕她有心的想要多吃,却也总归是吃不下的。
“算了。”路邵恒无奈的叹了口气。
随即拿过菜单还给服务生,抬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这两天,他都是见下人给她送去的饭菜几乎都没怎么动,所以特意的带她出来吃,可是不管什么口味的餐厅,她都对食物表现出来恹恹的样子,尤其是一张圆脸上气色,眼底下面总有休息不好的青灰色。
路惜珺低头捧着他刚刚搅拌过来的鲍汁米饭,又努力的吃了两勺后,她犹豫着问,“陈雯雯她……”
有关昨晚上,陈雯雯忽然到她的房间里面来,莫名其妙却又别有深意的模样,尤其是最后质问她的那句话,虽然她当时极力的自然,没有正面回应过什么,可心里也是忐忑,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了男人。
“没事,我来处理。”路邵恒喝水的动作顿了下,这样说。
“嗯。”她点点头,又放心不下的说,“她好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嗯,没事。”路邵恒皱皱眉,还是说着。
见状,路惜珺就不再多说了,再度轻轻的点点头。
只是不知为何,想到陈雯雯,心里总觉得有种发毛的感觉。
看她又将汤勺拿起来,慢吞吞在那里搅拌,像是吃毒药般的往嘴巴里面送,路邵恒放下水杯站起来,“吃不下就别硬吃了,走吧。”
“好。”她听后,倒是如释重负般。
两人分别起身,被服务生引领着去前台结账,男人握着签字笔的在上面笔画硬|挺的签字,路惜珺看了眼离收银台很近的洗手间,她提出来说,“我想去洗手间。”
“嗯,我在这儿等你。”路邵恒抽空瞥了她一眼,点头。
路惜珺没再耽搁的往洗手间方向走,里面隔断很多,并不需要排队,她很快就出来的在洗手池前洗手,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感觉一点精神都没有,她干脆洗了把脸。
她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压抑,因为盘桓着孩子去留的问题。
拿纸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她朝着洗手间门口走,将门拉开一眼就能看到等在那里的男人,周围有人走动,他始终笔直的站在那里,好似很专心的只等着她。他其实是没有多少耐心的人,时常会语气不耐,可却也会多出份耐心。
抬腿想要快点走过去,才发现他似乎是遇见了熟人,正站在一起聊着。
因为洗手间离收银台本来就不愿,加上他又站在走廊口那里等着,所以能清楚的看到和他一起说话的熟人,她也是见过的,是那天去医院检查怀孕的那位妇产科主任。
医生这个职业,哪怕脱下来白大褂,本身也好像有一股气质在,又是给她确认怀孕的,所以记忆深刻。
她松开门把手,准备继续走过去时,却因为听到的谈话声而蓦地顿住。
“路队,最佳人流手术的时间就是怀孕的40到50天之间!妊娠的月份越小,手术就越安全,对母体本身也是好的!最好抓紧在近几天内过来,最好别再拖下去了……”
路惜珺感觉,后背的衣服在一点点的被濡湿,寒意正在渗透肌肤纹理。
人流、手术,这样的关键字眼像是一只只小虫子般,飞到她的脑袋里,让里面的筋都搅成团了。
已经迈出洗手间的脚步又退回来,将拉开的门重新关上,她僵僵的抵在瓷砖的墙面上,背脊上的寒意顿时更甚,直接刺进了骨头里。
她还清楚记得那位妇产科主任在确诊她怀孕后,微笑着告诉她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和刚刚那个语气平静且残忍说着人流手术的简直不似同一人。
眼睛闭上,路惜珺感觉心上像是被人一刀又一刀的划。
她这两天里,晚上睡不着时甚至都在祈祷,希望他能好好考虑她的想法,能够动了恻隐之心的留下这个孩子。他始终没说,她也没有问,但心里一直是满怀期待的。
可是现在,妇产科主任能那样说,就证明着他已经有所安排了。
路惜珺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没有躺在手术台上,她却已经感觉到有东西要在自己身体里流逝掉了。
心境起伏间,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掏出来看了眼上面的号码,放到了耳边。
“怎么还没出来?”
“……马上。”
挂了电话,她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睁开眼睛走出去。
男人还站在刚刚的位置,之前那位聊着的妇产科主任好似已经离开了,她看了眼,就低下了头,每走一步都盯着自己的脚尖瞧,像是要瞧出来什么一样。
“怎么这么半天。”路邵恒不耐嘀咕了句,看了看她又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人多。”她摇了摇头,眼底暗暗。
吉普车在街道上穿梭。
路邵恒在信号灯的车流中停下,重眸朝着副驾驶斜睨过去。
她正一只手臂拄在那侧头冲着窗外,只是眼睛是低垂着的,好半天都不眨动一下。
路邵恒伸手过去,握住了她另一只垂在腿侧的手,感觉到指尖的冰凉时,他不禁皱眉,收拢着掌心将其包裹在里面,暖了以后又拿到唇边蹭了两下。
“有家甜品店,带你过去尝一尝?”他低沉的嗓音询问她。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
“刚才你几乎都没吃什么。”他皱了下眉,继续说,“想想有什么想吃的,我带你去吃。”
路惜珺听了以后,没有吭声,还是那副静静的样子。
红色信号灯已经转换,又行驶了一会儿,他再度偏过俊脸,“有想到去哪了吗?”
“去医院吧。”她看着车窗外,听到自己声音在回。
“你哪里不舒服。”路邵恒一听,立即问。
见她不吭声,声音因担心不由拔高,“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哪里不舒服!”
路惜珺也转过脸,往外吐字,“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路邵恒皱眉。
看着她眼里渐渐涌上来的水雾,他抿着唇角,也是敏锐的很快想到了。
那会儿和陈主任说话时,就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口,她那么半天才出来,想必一定是都听到了。这样一想,路邵恒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起来。
“不要再拖了,现在是人流手术最佳时间……”她咬着嘴唇,喃喃的说。
路邵恒喉结滚动,猛打了方向盘,不顾车水马龙的街头,就打着双闪的将车子停到了一边。
车子停稳后,路惜珺已经低回了头,不再看他重眸里的神色,有些怕,有些恨。
她必须说的很慢,才不会带出哭腔,“所以……你决定好了,是吗?”
路邵恒胸口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情绪,重眸里也翻涌起了情绪。
半响,他阖了阖。
再睁开时,眸里已经恢复了某种清明。
他答应她会考虑,结果却没办法如她所愿,他真的是不停在心软,可……还是不行。
他现在回来都是队里给的假,接下来就是新季度的考核,会很忙,而且他所待和所选的职业也都是要常年在基地的,没办法时常随性的回来,因为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若没办法陪在她身边,根本在有任何事时没办法保护她,路震对于他们的事目前绝不会同意,更不会容得下这个孩子,所以,现在不可以,至少不是时候。
路邵恒喉结动了动,他“是”说不出口,只能变相的说,“陈主任是很有经验的妇产科医师,不仅是他,配备的还有很多H市一流的医师。你不用害怕,绝对不会让你感觉到疼,只是睡一觉就可以了。”
“小珺。你还年轻,以后……”
路惜珺受不了的轻声打断,“别,别再说了!”
她想抬手去捂耳朵,却不防眼泪“啪嗒”一声的掉了下来,她自己也是一惊,可是根本就收不住了。
哪怕捂耳朵的手改去捂眼睛也没有用,眼泪它自己一个劲的往外涌,拼命的涌着。
他后面再开口说时,低沉的嗓音都几乎是诱哄一般了。
这么多年来,他对她温柔的时候不少,但是这样哄着的却极少,只有在十八岁她生日那天时,他低着嗓子哄她上chuang,没有想到,第二次这样哄她,竟然是哄她堕胎。
手指按着眼睛,她默默哭的浑身都发颤。
路邵恒看不下去,欠身过去将她整个搂在了怀里,不一会儿,胸前的衣服就被她的泪水给打湿一整片。
喉结上下不停的滚动,却词穷的不知该说什么。
“小珺……”他只能重复喊她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交警敲着窗户,警告着这里不许长时间停车。
等着和交警沟通完,他回过俊脸时,怀里的路惜珺已经用手背抹干了眼泪,对着他说,“走吧,去医院。”
吉普车最终驶向的目的地不是医院,而是回到了临江别墅区。
路邵恒也知道这事要尽快,孩子在她身体里多停留一天,到时流逝时对她也更加的痛,可是她那样红着眼眶,满脸泪痕看着他的模样,路邵恒怎么也狠不下心。
停下来后,已经没有再哭的路惜珺,转过头去看他。
“你确定,我们今天不去医院了吗?”
她嘴唇嗫喏,声音透明的像是外面的阳光,“反正早晚得去的,毕竟越快越好……”
既然心意已决的让她拿掉,就像是那位陈主任说的,越快越好,拖下去只是浪费时间的没有什么益处,更何况,拿掉之后他也能省心了,不再烦恼。
路邵恒抿唇不语,手背上青筋隐隐外冒。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任何话了,低头解开了安全带,然后便打开车门走下去了。
在她离开后,路邵恒坐在驾驶席的位置上,身上的一块块肌肉全部都僵硬掉,然后再是血液。
好半天,他都不动分毫,久到那抹身影都消失了不知多久。
重新发动车子的也往回开,然后停在院子里,他熄灭了火的将车钥匙拔下来,车门关上往别墅里面走时,他感觉到有种莫名的不对劲。
走进玄关,楼梯方向一阵嘈杂,很多下人都围在那里,他不由大跨步的走过去。
面前的场景,令他滞在原地。
楼梯下面,之前回家的路惜珺和陈雯雯缠在一起的跌在那里,模样似是从上面滚下来的模样。
“啊,好痛!”
脸上和手臂都有磕伤的陈雯雯正在大声的痛喊,一边努力的抽出被路惜珺压着的腿,一边在喊,“我的腿好像断了,都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叫救护车啊!”
路邵恒推开挡在前面的下人上前,沉声质问,“怎么回事!”
“邵恒,我好痛啊!”陈雯雯一见到他,立即哭着说。
路邵恒哪有时间管她,说话间就早已经快速的弯身,扶着佝偻着的路惜珺,急声的询问,“小珺?”
因为她始终是蜷缩在那的,手臂环着的身前的捂着哪,头也都埋着,不知伤到了哪里,也不知有多严重,只是她身子一直在瑟瑟的发抖。
见她始终不出声,路邵恒更加的焦急,直接将她给抱了起来。
等不及家庭医生来,或者救护车,他大步的往门外面跑,只是没两步,他蓦地顿住。
托着她腿弯处的右手那里,有着越来越清晰的黏腻感,特殊的黏腻感。
有那么一秒钟,他感觉自己的眼皮都剧烈的跳了三下。
重眸微低,他看向地板。
有东西低落在上面,红红的晕染。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