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夜,萧铁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要离开且不顾一切?
那时候的她,哀伤和胸口的痛意令她难以呼吸,不能思考。她甚至将父母都排在了自己的痛苦之后。她独自一人辗转千里,夜夜思考这个问题。答案那么明显她却不愿意承认。
那个人,她打小就认识的同龄,关系并不亲厚的世交,她娃娃亲的定亲对象,她因商业无爱而婚的丈夫,在日夜相对之中,她不知不觉,早已将心弄丢在他身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意,就接连看到他与其他女人亲密的事实。她能做的,就是将所有的廉价的心意都回收,然后塞进箱子扔进大海。于是,她落荒而逃了。
生平第一次,五桐不是睡在自己旁边的小床上,而是抱着他的小熊,和客厅里的顾彦和挤在一起,他刚在他的小床下躺下又突然坐直,又拿他那双黑亮的大眼晴祈求:“我能和爸爸一起睡吗?”她不忍拒绝他的要求,点了点头。小家伙开心地跳下床,抱着他的小熊“噔噔噔”下楼找顾彦和去了。
是的。顾彦和没有走。因为萧五桐捏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一分一秒。也许萧五桐并没有了解爸爸这个词的意义,他更像是交到了一大朋友,热情地邀请顾彦和去家里玩。
“妈妈,爸爸可以去我们家吧。”小家伙总算是有点良心,终于想起背后还站着她。
“嗯。”
“那我们回家吧!”他高高兴兴得牵起顾彦和的手,然后用另一边手拉起萧铁的。摇摇晃晃蹦蹦跳跳,三人一起回家。
以前常看到书上形容说“孩子是沟通父母的桥梁”,这真是个老套的比喻句,用烂用坏了。但现在这个模样,五桐确实像架小桥梁,将尴尬而生疏的他们奇妙的连接在一起。
顾彦和和他随行的同伴交待了一番,他们便先行离开了。
萧铁心里想,不知道他又在策划什么了,就像今天之早上,他就故意指名让她带领他去勘查现场,在她远离五桐的幼儿园的时候,好让他好好施展他精心的准备……
这些年,她小心翼翼的生活,顺利度过了四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导致行踪泄露,啊,真是失败。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是一阵发狂。
顾彦和第一次踏进他们在岛上的这个家。
厚重的木门推开之后是,玄关的背后是一片宽阔明亮的空间,窗户是重修过的,打宽窗框,让光线更充足。厨房、客厅、萧铁的工作台安置处、萧五桐的玩耍空间都汇聚在一层,没有隔断,所有空间尽收眼底,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方便在她工作的同时可以兼顾到萧五桐,可以看着他以免他做出伤害到自己的事情。浅色的木地板之上是矮桌,矮凳,不高但连成一排的小柜子,上面摆满儿童读物,从童话故事到科普读物,推理小说到世界名著,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柜子上则是一些玩具,小汽车,玩偶。二楼则是卧室和卫浴。
为了配合这不算大的空间,家具都打得很小,而这些都是萧铁亲自专为五桐而做,自己打磨上漆。
五桐开开心心地迎顾彦和到他的小空间里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厚厚的毛地毯上玩游戏。她在旁边准备晚饭,这几年,她厨艺进步很大,会做很多菜式,即便不会的,照着网上的菜谱现做也很做得很好,这就是独身妈妈的神奇之处。
不消多时,他们已然打成一片,萧五桐抱着自己的童话书,让顾彦和给他讲故事。
“你想听哪个?”
“魔豆!”
结果顾彦和一人分饰好几个角色,他还会拟声,惟妙惟肖。一会儿是在森林里迷路的可怜的小女孩,一会是英俊帅气拔剑战斗的王子,一会又变身为张牙舞爪的大魔王。萧五桐被这样讲故事的方式牢牢吸引住了,瞪着大眼聚精会神地看着顾彦和,开心的时候,他哈哈大笑,忧伤的时候,他也心痛。
难道这就是亲父子,血缘无法割舍,即便分割多年的第一次见面,他们也能配合得无比默契,顾彦和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他的心。
“没想到你还挺会讲故事的。”她这样说。
“这四年,我一个人,对着空气练习了无数遍。练习如何抛弃我的无趣和古板,如何调动身上每个器官,让他们都为我的讲的故事做出贡献。这四年,我只能靠想象来完成,我已经是一个爸爸了的这个概念。”
萧铁闻言,愧疚感又上浮,她便低下头去。
吃过晚饭之后,五桐又拉着顾彦和看了一会动画片。
“萧五桐,睡觉时间到了,刷牙洗脸上床!”她的祈使句又开始了。
“还有五分钟……”五桐恋恋不舍地从电视机前移开视线。哀求地看着顾彦和,似乎想让他求求情。萧铁立刻看穿他的小主意。
“顾彦和,你不要答应他,宠坏他。”萧铁一副要和五桐抗争到底的模样。
这个画面,让顾彦和唇边不自觉地微笑,他轻轻摸摸了五桐的头说:“好了,听妈妈的话。小朋友要早点睡才会长大。”
五桐鼓着嘴上楼去。
“你也早点休息。”
她把沙发摊开,再抱来一条被子,将顾彦和安置在客厅。
她转身要走顾彦和拉住她的手。两人无声相对。
“放心,门窗都关好了,帘子都是加厚的,不会冷。”她还是无法面对他,移开目光之后扯东扯西。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她心里想了很久也很多是话,犹豫了几番还是说出口:“请你,求求你,不要带走五桐,我知道,如果你像要争夺抚养权的话……我可能无法……”
她断断续续说不出口。
“你想我怎么做?”
“……”
这个话题终于还是夭折了在半途,的确,现在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
她终于还是下了床,披了件外套悄声下楼。
一层点着夜灯,暖黄色的灯光让这屋子在夜里也显得很温馨。
顾彦和在沙发上,五桐睡在他里边,小手还搭在他的胸前,两人人在这夜里睡得很安静,呼吸很轻。
她忍不住伏在他的“床”沿边上,目光如同画笔来回在他的脸上描绘。她从来不敢这样直视他,好像也从没有这样认真的端详他的面容。她不敢看,好像多看一眼,她的喜欢会多一分,而因为多出来的这一分,她获得的是成倍的痛苦。
她不能忘记,当她亲眼见到他在车里和其他人拥吻的时候,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细细碎碎,最后轰然碎裂的声音,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感,她不能确定自己能承受得住第二次。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然抚上他的脸颊,用指尖轻触他的眼睫……
老天,你在做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萧铁蓦地收回手,狠狠地骂自己。
她警决地站起身,迅速地离开这惹人焦心欲泣的“犯罪”现场。听到她慌忙而逃的脚步声全部消失之后,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
灯光柔软。
如果说她焦心难安,他又何曾冷静沉着,到现在,他都觉得如同一场梦,只能在梦里才能相见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自己不远处,他怕自己睡着了醒来发现是一场梦。谢谢怀里的小家伙,正是因为他嘟着嘴睡在自己怀里,温热的体温令他感到踏实。
其实,从她下楼的那一刹他就知道。他如何能不知她在自己身边默默无言。假装睡着,假装不知道她就在近旁,她不会像惊弓之鸟一般弹走。
他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她表一不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