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偏殿。
白苏洗尽铅华,仅着一身缟素,坐在临窗的软榻处,满腹纠结和愁虑,参杂着难言的伤感。
元德帝死了,当年的那份承诺已经完成,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于是他点燃了事先埋好的炸药,毫不犹豫地去找寻他的南宫清远。
当时白苏被昭和太子拉着离开梨香院,临到门口处不知怎的便回头看来一眼。
白苏看到那个贵为九五之尊站在胤国权力巅峰的男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坐在那里,身上阳光和黑暗参半,卸去以往的强势,徒留一身萧瑟,隐在阴影中的双眸却闪烁着慈爱的光,含笑回视白苏,带着某种悲怆和诀别的意味。
外面风言风语传得难听,但事实上被困的这段日子,元德帝对他甚是照顾,毫无亵玩之意,清醒时也多以长辈自居。
只可惜三人成虎,真相反倒没人相信了。
就比如现在,韩通部下及禁卫军骁勇善战,越挫越勇,薛怀义率领的义军久攻不下,昭和太子出面与之和谈,双方渐渐达成共识。
薛怀义及手下各部将同意奉昭和太子为新帝,但前提是让他赐死碧姜公主,此提议得到了文武百官的一致赞同,只有昭和太子不知为何一直不肯松口。
一批批官员来了又走,无一不是在劝谏昭和太子以大局为重,尽早登基,另立新后。
偏殿外有人守着,白苏出不去,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但心里也有了些准备。
天色渐晚,圆月高升,昭和太子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苏,那只红木托盘上清清楚楚地摆放着白绫、匕首,以及一小壶酒。
白苏心中一个咯噔,站起身,不抱希望地解释道:“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昭和太子眉峰一动,下一瞬却又归于平静,他将托盘放到白苏面前的茶几上,淡淡道:“你选一样吧。”
白苏看了那托盘一眼,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移开视线,有些慌乱道:“他真正想娶的人是我父皇南宫清远……”
却不料听了这个名字后昭和太子明显更加愤怒,冷冷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们南宫家倒真是多出美人。”这话就已经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了。
白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昭和太子只怕是十分不待见南宫清远的,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夺走了他的生父。
昭和太子本就心绪不宁,看到白苏迟迟没有动作,越发烦躁起来,他抬手斟酒,视线下垂,语气平淡地说道:“这酒里加了些鹤顶红,发作得很快,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一听他这么说,白苏更加不敢喝了,他不知道剑舞会不会冒险出来救他,但这个时候能拖的一刻是一刻,于是便打点起精神,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来:“你当真不念我们的夫妻情分了吗?”
昭和太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顷刻又恢复成冰冷和狠绝,寒声道:“夫妻情分?你若当真念着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就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不知廉耻的事!”
对方身上气势阴冷,五官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扭曲,显露出刻骨铭心的恨意来,骇得白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得片刻,昭和太子眉眼一暗,上前捏住白苏的下颌,迫使他开口,强硬而粗鲁地将酒水灌了进去。
昭和太子的手掐得很紧,辛辣的酒水呛进气管里,疼得白苏眼泛泪花,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外,心里还涌现出铺天盖地的绝望,让他难受到窒息。
忍下心里些微的抽痛,昭和太子冷冷审视着白苏脆弱而哀伤的神情,深邃的眼眸暗沉无光,对方的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心里一个激灵,略有些狼狈地丢开手。
鹤顶红确实发作得很快,却远没有昭和太子说得那样轻松,其痛苦程度比之断魂也不遑多让了,白苏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快速流逝,死亡的阴影将他一点点蚕食。
嘴角渐渐有鲜血溢出,白苏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躺在地上,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地开始小声地啜泣。
昭和太子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不见丝毫涟漪,淡定地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白苏看到他的表情,顿时哭得更加厉害,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他知道昭和太子是真的想要他死,原书中曾经提到过薛怀义和昭和太子私交甚笃,这一次的起兵或许根本就是一场阴谋,既然如此,昭和太子若是真的想要保他,又怎么可能做不到?
眼前景象开始模糊,白苏眼帘半阖,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在这里,却不料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四盏琉璃宫灯同时熄灭,雕花木窗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借着朦胧月色,白苏隐约看到有人动作轻盈地跃了进来。
“谁在那里?”昭和太子轻喝出声,反手握住托盘上的匕首,横与胸前。
来人并不出声,一言不发地扑上去与昭和太子缠斗,另有一人来到白苏身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手指转动,连点他周身三大穴位,将人抱在怀里翻身飞出,迅速隐匿在黑暗之中。
见那人得手,缠住昭和太子的黑衣人立刻收手,转身欲走。
昭和太子哪里肯放他离开,屡屡阻下黑衣人逃跑的动作,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值班守卫,那人不敢恋战,拼着受伤,硬接下一掌,飞身离开。
众侍卫姗姗来迟,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心中暗叫不妙,连忙点上宫灯,却见昭和太子握着一柄染血的匕首,站在窗边,心思莫测,一脸沉郁。
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身体,疼痛从四肢百骸间源源不断地涌出,白苏几次被疼醒又陷入昏迷,辗转之间,万分难耐。
偶尔白苏费力地睁开眼睛,迷糊之中会看到几张陌生的面孔围绕在自己身边,不等他辨认清楚,疲倦便再次席卷而来,将他卷裹住,拖入黑甜乡。
有人端了黑乎乎的汤药过来,喂他一勺勺喝下,然后再依循惯例,漫无目的地唠叨一番,烦得白苏睡梦之中也不得安宁。
如此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某一天夜里,沉睡良久的白苏终于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意识渐渐回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布置十分简陋,除了白苏身下的石床外,只有一张矮矮的石桌,再无其他。
石室的温度很低,白苏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受到沁人的凉意,胸肺间闷痒无比,低低地咳嗽起来。
听到这边的动静,隔壁突然出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端着烛台走了过来,对上白苏清亮的视线,挑眉一笑,痞气兮兮地说道:“终于醒了。”
来人身材颀长,高大健壮,眉目英俊,五官轮廓很深,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被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懒懒地掩唇打了个哈欠,放下烛台,伸手搭到白苏的额上,笑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白苏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终于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他费力地摇了下头,艰难地蠕动了下嘴唇:“水……”
“等一下。”那人听了这话快手快脚地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他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慢慢喂他喝水。
一杯水喝完,干燥的咽喉得到了滋润,白苏道了声谢,顺着对方的力气躺回被窝,这一动立刻察觉到了什么,白苏低头看了自己身子一眼,表情有些僵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会一|丝|不|挂地躺在这里?
青年耸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这样擦洗身子的时候比较方便嘛。”说罢神情自然地给白苏掖了掖被角,然后俯身,双眸晶亮地盯着床上的少年,笑道:“哦,对了,我叫俞子晋,反正你已经被看光了,不如以身相许吧?”
白苏死鱼眼看他,难道我穿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嫁人的吗魂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