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回来,我陷入了一种百般不适的状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无论做什么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与此同时,我唉声叹气的次数也变多了,妲妈妈听见后奇怪地问道,“晚晚,你今天去学校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不是要带学生去写生练习吗?”
我“扑通”一声躺倒在床上,一把抓过被子,把头蒙在被子里,闷哼着说道,“今天不写生了,以后也不写生了。”
“为什么?”妲妈妈过来掀开我的被子,一下子看到我刚刚哭过的红肿的眼睛,一下子急了,“晚晚,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村里新来的那小子?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去接近从外面来的人,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
“什么嘛。”我嗔怪了妲妈妈一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尽数说了出来,“是校长把我从绘画班老师的职位上撤下来了,而且还把不太会画画的胡梅替上去了。绘画班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是我在带的,花费了我多少心血,突然被别人抢走了,您说,我能不心烦吗?”
妲妈妈一听也愣了,“怎么会这样?要不,我去找校长说说?”
“不用了妲妈妈,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没用的,是县教育局要求的。”
吃过午饭,我的心情还是没好起来,实在难受,便想出去走走。结果脚不由自主地又往平常我带学生写生的村头石板小径走去。
中午一点左右的乡村,节奏是沉闷而缓慢的,大部分人不是在家午休就是到别处游玩去了,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似乎只有我和不强不弱的太阳在并肩走着。
我沿着河边的池塘走了大概十来分钟,突然发现池塘对面的石板小径下似乎有许多人影闪动。是修路的工人还是劳从外面游玩回来的孩子?我好奇地把脖子伸出去又观察了一阵,这才发现竟然是那群绘画班的孩子!
我的心中一阵狂喜,看来那群孩子们是真把我的话记在心里了,否则也不会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大中午的自发跑来画画啊!虽然在规定上我已经不是他们的老师了,但是走过去看看,稍微指导一下,应该没有人会说什么吧?
我往四周观察了两圈,没有发现其他的大人在,心情一阵放松,马上加快了脚步越过小桥往那边走去。
可是,当我快要走到孩子们身边时,却猛然发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手里搭着一件墨绿色毛线衣的男人,即使是弯着腰,也能看出他身材的高大挺拔。再仔细一瞧,ohmygod,竟然是杉树男!更重要的是,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指导孩子们画画!
不是吧,他也会画画?
我马上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突然想起来,村长曾经说过杉树男在s市是开建筑公司的。这就对了,如果杉树男曾经也是房屋设计师,那么他会画画根本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教孩子们呢?
也许是听到我的声音,杉树男突然回过头来,刚好对上了我诧异的眼睛。我先是不好意思地朝他那张俊脸笑了笑,然后指着小省画板上画的一只老母鸡带着小鸡的图案,讷讷地问道,“为什么要画老母鸡?”
“老师,你说我画得怎么样?”小省一看见我,就高兴地取下自己的画板摆到我面前,激动而兴奋地问我。小省是绘画班里最有绘画天赋也是最勤奋的一个,在别人还在学素描的时候,他早就会画水粉了,所以他画的老母鸡、小鸡,自然也是不错的。
我看了看,如实说道,“线条饱满,颜色搭配和谐,很不错。只不过笔触很细,细而又腻,容易使画面看起来不那么生动。”
小省“哦”了一声,突然变得老大的不高兴,嘴巴也撅了起来,就像挂油瓶的钩子。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小省,你擅长画风景画,这次参赛老师也跟你说了画风景画来参赛,为什么要画动物画呢?”
“这是宋老师教我这么画的。”小省指着杉树男说。
宋老师?我诧异地看了一眼杉树男,只见他含笑地看着我,说,“郑老师,你也知道,这次绘画比赛主题不定,全靠孩子们自由发挥。如果按你的构想,只让孩子们画这条石板小径,却又不画点动物上去,那么这样的场景既不够生动,又没有真实感。所以我才自作主张让孩子们练一下画动物。”
杉树男说的这话没错,我曾经也这样想过,只不过后来被我给否决了。因为我觉得画动物的功底需要比画风景的更深一些,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和观察感悟,而县里的绘画比赛时间就快到了,他们根本来不及学,所以才放弃了这最难的一关。只不过杉树男现在竟然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还是不由得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其实你不用担心太多。”杉树男看见我仍然眉头不展的模样,便继续说道,“这是十多岁小孩们的绘画比赛,只要尽情发挥就行了,无论成或败都不会对未来有太大影响的。”
什么对未来不会有太大影响,明明就是有很大影响才对!我听了他这话,一时间急了,说道,“宋总,你是从大城市来的,根本不知道村小学生的艰难处境。当初我办这个绘画班的时候,全校所有人都竭力反对,就是因为我带着小省还有别的同学们去县里比赛拿了名次,给学校挣回了面子,校长这才同意我建立绘画班。只不过现在,我已经被校长撤职了,他让胡梅代替我当这个班的班主任……唉,也不知道绘画班还能办多久。”说到最后,我整个人都消沉下来,一群孩子们看着我,也都兀自红了眼睛。
突然,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看见杉树男那张胸有成竹的俊脸,他笑吟吟地说,“你不用担心,有我在,绘画班一定不会办不下去的。”
你?你不过是一个外来的,难道还能像我一样在骊山村一直呆下去,一直做他们的老师吗?我心里虽然对杉树男的话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对于他的这份关切安慰和鼓励,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不少感激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举行县绘画比赛的时间。因为担心孩子们起不了早,所以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准备挨家挨户地娶叫参加比赛的孩子起床,赶车去县里。
然而当我敲开第一户人家的大门时,孩子的父母告诉我,孩子已经到村口集合去了。对于这种回答,我先是诧异了一秒,然后马不停蹄地敲响了第二户人家的大门。结果,得到的回答竟然和第一户人家的回答一模一样。
竟然比我预计的时间还要早,看来胡梅作为这个班的班主任还是挺尽职尽责的,之前真的是我多虑了。我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对胡梅的低估和猜忌,恨不得马上见到胡梅,当面对她说说我的感谢。
估摸着他们刚去村口不久,等车还要会儿时间,我便也匆匆赶往村口。
却不料,孩子们已经排好队,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往车上走。而那辆停在路边上的大车,跟平常见到的又旧又脏又破的中巴车完全不一样,它车身挺长,全身黑漆漆的,又新又亮,颇有点港片里才会出现的那种装打手的车的既视感。
等等,这车是哪来的?该不会真的是黑she会的车吧?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想着如果这车把孩子载走再也不回来了,那么那十来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该怎么办?
即使心里还是很紧张,但是为了孩子和他们的家庭,我不得不做出点牺牲。我先是给丁少卿发了个信息,让他把村里的混混全都叫来,然后一个箭步冲到驾驶座旁的车窗前,看见车窗是摇下来的,便立马伸出手,拉住了坐在里面的人!
被我拉住的人明显一愣,我也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回事?这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上坐着的人,怎么会是杉树男和胡梅?
“郑老师,早啊。”杉树男被我拉着,却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反而朝我笑了笑,那笑容善意而无害。我的脸瞬间变红,马上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跟杉树男挥手,“嘿嘿,早啊!”
杉树男微笑而略带一丝疑惑地看着我,“郑老师,你起这么早,是不是打算和我们一起送孩子们去参加比赛?”
“是,是啊。”我结结巴巴地说。
“那好啊。”杉树男马上下了车,打开后边车门,绅士地邀请我坐进去。他说,“这车虽然坐了很多人,但是也还算宽敞,你来了正好可以跟孩子们讲讲比赛的一些注意事项。”
我刚准备一脚迈进去,就听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胡梅为难地说,“宋总,这样不太好吧?校长说了不能再让郑老师插手绘画班的事,如果是在咱们学校里倒是也没太大的关系,就是……这是去县里,到时候让县教育局的人看到她,那时候该怎么解释啊。”
听胡梅这么一说,我想也是,便停了下来,“那你们去吧,我现在跟孩子们说一说注意事项就好了。”
“不,郑老师,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十来个孩子齐刷刷地央求我道,“上次就是因为你在考场外面,我们才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这次你要是不在,我们心里都没那个底。”
“胡说!”胡梅回过头斥责孩子们,“你们有能力就会赢,能力不够就赢不了,跟郑老师有什么关系?你们那是封建迷信,是不对的,知道吗?”
一群孩子便止住了声,但仍然一齐用巴巴的眼睛看着我。
我心里也挺纠结的,不去吧又对不起孩子们,我也不忍心;去吧,可我们是去参加比赛,一定能看到不少县教育局的人,到时候事情闹开又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