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孩子们进了考场,我便和丁少卿骑摩托车回去了。
上午最后两节还有课,等我在上课铃声响之前赶到班上,却看见校长已经站在教室里面,手里是一摞我布置给同学们的作业。
我的心一下子“咯噔”响了起来,按理说,教育局和校长只是撤了我绘画班班主任的职位,并没有说要对我做出其他处罚。这个班这节美术课明明是我的,校长怎么会跑去收作业?难不成,他是想把我赶出学校?
我一下子慌了,在校长经过我的时候下意识地喊了声,“校长好!”可能是我喊的声音太大,他仿佛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作业本没拿稳,在手里倾了几倾,“噼里啪啦”掉了几本本子在地上。
待他看到叫他的人是我,突然站住不动了,皱起“川”字型的眉头,恢复了作为校长该有的威严,一副责怪的表情看着我。“郑老师,我正在念叨你呢,没想到你就出现了。说吧,今天上午前两节课你没来办公室,跑到哪玩去了?”
我低着头如实说道,“我去送孩子们参加比赛了。”
“胡闹!”校长突然一瞪怒眼,厉声呵斥道,吓得我心跳瞬间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安起来。我抠着右手食指,局促不安地说,“校长,昨天我跟年级组长请过假的,她叫我赶来上上午的后两节课就行了。”
“哼。”校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身子往后一仰,用鼻孔和眼角的余光对着我,摆出了一副校长压人的姿态,“郑老师啊郑老师,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再去插手绘画班孩子们的事,你偏不听。难道你认为,我之前跟你说的厉害关系是开玩笑的?”
“当然没有。”我连忙挥着手,不余遗力地否认。
“没有就好。”校长又瞥了我战战兢兢的脸庞一眼,突然扬扬手中的一摞作业本,说道,“县里教育局来抽查,要看我们学校孩子们的课余生活情况。我打算从孩子们的作业中找几幅画交上去应付一下。郑老师,你不会介意吧?”
我笑语吟吟地拍着马屁说,“怎么会介意呢,县领导看孩子们的画是好事嘛。”
“嗯。”校长点点头,“那我就把指导老师的名字写成胡梅了。”
“啊?”
校长见我一脸惊奇的模样,便解释道,“胡梅刚刚当上美术老师,没有什么作品,而你呢,作品虽然多,但是在教育局的领导面前你的名字已经成了污点,所以为了我们学校的名誉和荣誉着想,还是把指导老师名字改成胡梅的好。”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能够凭借这次机会让县领导见识一下我的本事,没准他们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观,我也能重新回到绘画班班主任的位置上去了。可是这功劳,又被胡梅占了。我有点想不通,胡梅明明才从我这里拿到绘画班的好处,校长怎么能又把我的功劳安在她头上?这分明就是逗我玩嘛!
我的心里一下子憋住了一口闷气,低着头,握紧拳头,半天没说话。
校长见状,冷笑道,“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总之,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我撇了撇嘴,心里腹诽了一句,“行行行,您说什么都好。”
难听的话也仅仅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毕竟我还得靠着学校的工作吃饭,如果真的得罪了校长,以后再学校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哦,对了。”校长已经提脚往前迈了一步,突然收住脚,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冰冷地吩咐道,“今天晚上我们在村头的安记酒楼宴请从县里来视察的领导,你也一起来。”然后我不等我作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阵带着三十来块蓝芙烟的气味传入我的鼻腔中。
我站在原地,感觉心里像是吃了死螃蟹一样恶心。校长以前也不是没叫过学校的女老师去招待从县里来的领导,因为我们都还是些年轻老师,没成家立业,校长和领导们喝醉了就总拿我们来开些有点过头的玩笑。有一次,一个领导劝我喝酒,我之前已经喝了不少,胃里实在难受,所以面对他拿来的那满满一大杯红酒推辞了老半天,结果领导直接抓起酒杯就往我嘴里灌。要不是旁边的老师帮忙劝着,那天我可能喝得胃出血了。后来,我和女老师们都回了家,校长突然一个电话打来,让我去他宿舍帮他铺被子。我左推右推,换来的只是他更为严厉的喝令。我估摸着他房间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了保护自己,特地跑到别的女老师那儿,叫上一大群人赶到校长宿舍去。
到了校长宿舍,我们七手八脚帮校长铺好被子,校长不但没有感谢大家,反而把我们都赶了出去。从那以后,校长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不是轻蔑敌视,就是冷笑算计。而今天,他又跟我提晚上去陪领导吃饭,我有一种想一头撞死在豆腐上的冲动。
到了晚上,我在自己房间里磨蹭着,迟迟没有出门。和我玩得比较好的杨老师跑到我家里来,跟妲妈妈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进了我的房间。
“郑老师,你怎么还没去村头的安记酒楼啊?校长说今晚很多老师没空,所以我们这些有空的一概不准缺席。你又没跟他请假,还是快点跟我去村头吧。”
杨老师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她今年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因为去别的单位面试不上,只好接受调剂安排到了我们这个贫穷而又破旧的村小。不过还好杨老师性格乐观向上,又大大咧咧的,对艰苦的生活环境而教学环境不是那么在意,反而一心一意想给村里的孩子们带来更好的教育。
总而言之,她就是一个未经世事没啥心机的小女生,想想也就只有她不知道校长的用意了。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纠结地说,“杨老师,我真是不想去安记酒楼陪那些大领导喝酒啊。校长也真是的,为什么别的老师能跟他请假,我就不能?”
其实个中原因我很清楚,但是在杨老师面前我不放便直说,心里的苦闷只好通过这种抱怨来发泄。
“郑老师,你别把它当成是陪酒不就行了?再说有校长在前面挡着,我就不信真的要我们喝很多酒。”杨老师那张水嫩的娃娃脸冒出一个天真的微笑,而我不但没有被她的天真乐观感染,心里的忧愁反而加深了许多。
“走吧,郑老师,再晚校长就要打电话来催了。”杨老师上前来攀住我的手,用不大不小的劲儿把我往房间外面拉。我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在她这么主动的拖拉下,又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好跟着去了。
安记酒楼里的确来了不少的领导,其中校长旁边坐着的那个我还经常在县里的新闻上看到他。今日一见,不由得感叹这年头看来连新闻都要p图了,真人比电视上的老了不止那么一点。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杉树男竟然也坐在人群之中。我进来的时候他明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可当我在桌边坐下的时候,他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眼都没再看过我。
不过,我旁边的杨老师倒是和他聊了不少话,这种奇怪的反应怪让我摸不着头脑的。
酒宴一直在继续着,这个时候大人物们在侃侃而谈,而我们这些小人物只需要坐在一边默默地吃菜就是了,反正还没到我们敬酒的时候。
杉树男似乎跟那几个领导有很多话聊,而且领导们对他似乎也是礼遇有加,对他用客气地称呼,碰杯的时候杯沿都是一样高,没有谁比谁低那么一等的感觉。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杉树男,心想他莫不是还在为白天我抱了丁少卿而生气?否则怎么会早上还好好的,等我抱了丁少卿,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既没了以前的主动殷勤,又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实在是不大可能。最主要的原因是,杉树男跟我才见过几次面,我们俩可以说根本没有交情,他犯得着做出那种吃醋的事吗?
想到这儿,我在心里小小地嘲笑了自己一声,心想自己最近是不是韩剧看多了,满脑子都是些不切实际的粉红色泡泡。
酒过三巡,大人物们聊完了,校长开始给县里来的领导介绍我、杨老师等一干老师。介绍到我的时候,我只是站起来例行公事地自饮了三杯酒,而介绍到杨老师,杨老师突然拉开座椅,举着酒杯跟坐在席上的所有领导都喝了一杯。
看着她面不红心不跳地把酒像水一样一杯一杯灌下肚去,我不由得暗暗佩服她酒量真好,喝了这么多竟然都没喝醉。
当她敬到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时,校长站起来给我们介绍,说他是咱们骊山村新来的开发商,准备在骊山村旁建一个游乐城,把骊山村这边的地开阔成旅游区,等建成的那天,村里的人都不用出去打工了,只要在自家楼下开个店子,就能养活一家人。
杨老师听了村长的介绍,十分激动地跟那个姓李的开发商连喝了三杯。她一杯复一杯地灌下肚里,席间一群人边侃边笑,总而言之好不热闹。
可是突然,杨老师那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的尖叫!因为我对杨老师声音很熟悉,这么多人里就只有我听到了,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那个姓李的开发商的大手正抓着杨老师的手,杨老师一脸尴尬,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