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就在这时,卫生室外面走过一个村子里的老人,我连忙跑出去问他,“大爷,您知道卫生室的张医生到哪去了吗?”
大爷估计是耳朵不好,听我重复说了几声才听明白,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说的是张医生啊,他现在到妲老师家去了,妲老师家里现在有好多人,你是挤不进去的。”
估计大爷不仅耳朵不好,就连眼神也不好,他竟然没认出我是妲妈妈唯一的养女。我不打算再耽搁时间了,马上对杉树男说,“你身体本来有恙,现在又累了一路,估计会吃不消,我还是先把你送到胡梅家去休息吧。”
“不用。”杉树男竟然直接从车上走下来,朝我一挥手,“我还撑得住,不要再为这点事浪费时间了。”
听他都已经这么说了,我便不再说送他去休息的话。主动伸手搀着他的胳膊,两人火急火燎地往我家走去。
虽然走得很快,但还是需要点时间的。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张医生说的话,他叫我快点赶回来,一分钟都耽误不得。可究竟是什么耽误不得,是妲妈妈吗?
等我到了家门口,果然发现很多人围在外面。大家看到了我的出现,全部朝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仿佛我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我的心一紧,急忙推开众人,带着杉树男奔进了屋子。
还没走到妲妈妈的屋子,只见张医生从妲妈妈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看见我便急忙上前来拉我,“郑晚,你终于到了。妲妈妈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你快点进去跟她道个别吧!”
什么!!!这句话在我耳中如同炸裂一般响起,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一齐涌上脑袋,耳中只剩“嗡”“嗡”几声乱响。眼前冒着数不清的金星,我感觉脚上一阵发软,如果不是身后的杉树男及时上来搀扶住我,恐怕我已经倒在地上了。
我没敢再犹豫,任凭身子和心灵一直在哆嗦,便在张医生的叨叨下走近了妲妈妈房间。
眼前惨烈的一幕简直要灼伤我的眼睛,我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鬼一般,眼珠子都差点要掉下来。
躺在床上的,怎么会是妲妈妈?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张医生催促我走到妲妈妈身边去。我的心即使已经痛得无法呼吸了,但是知道妲妈妈一定还有什么遗言没跟我说,所以才不甘就这么离开。为了不让妲妈妈带着遗憾走,我飞快抹掉眼泪奔到她床头,跪在她面前。
妲妈妈也许是感知到我的到来,艰难地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我,嘴唇哆哆嗦嗦地吐出一句话:有人动了线路,帮我查……查……
“查”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再也撑不下去,气息渐渐地变得微弱,微弱,再微弱,仿佛魂魄马上就要离开身体,心电图也慢慢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怔了半晌,都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在那个时候,我仿佛丢掉了灵魂,跟着妲妈妈一起去了。
身后的杉树男紧紧地抱住了我,他身体的温度渐渐把我拉回了现实。可是,一回到现实,无边无际的痛苦瞬间充斥了我的全身。我的身体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灼伤着,痛得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我失去了全部理智,跪倒在妲妈妈床前嚎啕大哭,哭得仿佛要把所有的眼泪全都哭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捶胸顿足,对着苍天痛苦而激动地吼叫道,“为什么要把妲妈妈夺走,为什么要把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夺走,为什么?!!!”因为我咆哮和痛苦的模样太过狰狞,窗外不少围观群众都被我吓得纷纷往后退去。
可是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顾不上面子,顾不上别人的看热闹,我的世界仿佛有一扇门正在慢慢地合上,一座巨大的山峰轰然倒塌,让我怎么能不放声痛哭,不痛苦到痉挛?
可是我才哭了几声,就感觉眼前一黑,瞬间晕倒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耳中响起一阵阵哀恸到骨子里的唢呐声,我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发狂似的从床上跳起来,狂奔到院子里。院子里的一幕让我怔住了,他们已经铺设好灵堂,妲妈妈的遗体已经被他们装进了棺材,灵堂前有不少头戴白巾,身披孝服的男女老少,看起来像是妲妈妈在远方的儿子媳妇回来了。
是的,妲妈妈是有儿子和媳妇的,而且还是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妲妈妈曾经在我面前念叨过两个不孝的儿子,大学毕业以后都到外面工作去了,逢年过节也不回来。她都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了,早已把他们当成空气,可是如今妲妈妈去世,他们却回来了。
好奇暂时代替了我的悲恸,我呆呆地往灵堂前走了过去,瞅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一双男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大哥二哥吗?”
两个男人抬起头来看我,目光里充满了陌生和不解。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得分明,他们原来一直都在假哭,连眼睛都没有红,没有肿。“你是谁?”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大一些的男人问我。
我回答,“我叫郑晚,是妲妈妈在骊山村的养女。”
“原来是老妈子的养女!”年纪看起来小一些的男人上上下下打谅了我一圈,冷笑道,“怎么,你也想来和我们争老妈子的遗产?”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拿捏得恰到好处,除了我和他大哥听得见,应该没有别人听得见。
我为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浑身一震,身体打了一个哆嗦,冷得不得了。他怎么能在妲妈妈灵堂前说这种话?妲妈妈才过世不久,头七都还远着呢,他怎么能就当着妲妈妈的棺材说起分家产的事情来了?
虽然我无心去跟他们争家产,而且我也知道妲妈妈除了这套房子根本没什么别的家产,但是当他说出这番话来,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我咬咬嘴唇,刚想说话,旁边却传来他大哥的声音,同样拿捏得恰到好处的音高,同样冷冷的声音,“我说丫头,如果你是来跟我们争遗产的,那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无论老妈子有没有立过什么遗嘱,她名下的所有房子,土地,家具和钱,都是我的!”
“喂,什么都是你的,老妈子的财产我也有份的好不好!”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他二弟的声音气冲冲地冒了出来。回头一看,他眼中燃着汹汹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把他大哥烧着。
可是却听见他大哥得意洋洋地说道,“老祖宗规矩,家产都只分给大儿子,不分给小儿子。小儿子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凭自己在外面打拼。孙二黑,你不要跟我说,你不打算尊重祖宗家法?”
我一怔,原来妲妈妈的二儿子名叫孙二黑,那么她大儿子莫不是叫孙大黑不成?
“什么祖宗家法,那都是封建糟粕,早他娘的几百年前就被废除了!我告诉你孙大黑,如果你要是想独吞这份家产,就别怪我这做弟弟的翻脸不认人!”果然,孙二黑叫他哥做孙大黑,只不过他们俩一见面就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亲兄弟啊。
我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争执,我所在乎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在妲妈妈面前说这些东西,他们要争可以,躲得远远地争去。现在村里人已经按照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请了来帮妲妈妈超度灵魂的和尚,人家正在旁边念经抄符,这两个兄弟却在这来吵吵闹闹,简直太不像话了!
我忍不住拨开两人,走到他们中间,心急如焚地道,“喂,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妲妈妈刚刚去世不久,你们这个时候就来争家产,只会让她的灵魂在九泉之下感到心寒啊!”
谁知孙大黑却一把推开我,让我一个趔趄往后差点跌倒在地上。“臭娘们儿,你也敢来管老子的事?”他挽起袖子要来揍我,周围一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村民连忙上来把我围住,纷纷帮我说好话。那孙大黑见教训我不成,便直接把气撒到了自己弟弟的头上。他扬起拳头,冲着孙二黑一通猛叫,“臭小子,你敢来跟老子争家产,是不是找打?”
孙二黑也毫不示弱,仿佛自己这时候不争妲妈妈的遗产就会真的落到他哥头上一样,两个人马上扭到一起,厮打做一团。这两个人都是好勇逞强之徒,动起手来丝毫不顾兄弟情面,丝毫不肯手软。他们打得十分激烈,灵堂的棚子都差点被他们掀翻了,棺材钱的供品全部被扫落在地上,就连棺材都差点被他们推倒。总之,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之中。
我站在人群里只觉得痛心无比,妲妈妈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生出这两个讨债的儿子来,以她的脾气,要是现在还活着,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来!
想到这里,我的心难受得仿佛揪做了一团,为妲妈妈感到委屈,愤恨,不值,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人群里发生了一丝骚动,一个人拨开拥挤的人流走到我面前,递给了我一块手帕。
我抬起头一看,是杉树男!
他见我半天没有接过,便主动拿着帕子帮我擦起眼泪来,边擦还边道,“我知道你是心疼妲妈妈的灵堂被这两兄弟毁了,你放心,我这就帮你把他们赶走。”他说着就要走出去教训那两个人。
我急忙从身后抱住他,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去。
我虽然见识过杉树男的空手道功夫的,那的确很厉害,可是他今天早上为了我急急忙忙开车赶路,背上的烧伤已经复发了,能打得过那两个莽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