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久被带下去换了套衣服, 一头泼墨般的长发以一根木簪轻轻挽起,脸颊上被沙粒擦出的伤痕简单处理过了,薄薄的涂了层药膏, 她浅灰色的眼凝视着袁曜, 微启薄唇:“殿下想要晏久做什么?”
“我要你, 成为我最锋利的一把刀。”
晏久长相是典型的楚国人, 和中原人有显著的区别, 她眼睛颜色浅,看人时候就跟只猫儿一样。她这样的长相,在他身边是藏不住的。
京城里哪里最繁华, 哪里最鱼龙混杂,晏久这把刀就应该在哪里。烟花之地, 秦楼楚馆, 最适合晏久这朵花。
这京城最红火的青楼是袁曜近两年建起来的揽月楼, 虽说规模不是最大,但这楼里的姑娘是全京城最娇艳, 汉女胡姬,千娇百媚。若说那御花园里收齐了百花谱上最娇艳的花,那这揽月楼里便是收集齐了人世间最娇艳的女子。一处揽月楼,便是人间千万种风情。姑娘卖身与否,全凭自愿, 内里一片祥和, 断然没有强迫之事。揽月楼生意红火, 财路顺遂, 京城中人料想它背后定有朝中大臣撑腰, 只是却没人曾经想过,这揽月楼可能是太子的生意。
袁曜年少时曾经迷过一段时间市井话本, 他只带了个内侍就偷偷溜出去,景安帝一向宠着他,只是派了人保护他的安危。这时候袁曜没少读那些本子,本子里写青楼可收集各方情报,也可迅速敛财,袁曜那时便动了办青楼的心思,直到近两年,这揽月楼才成了火候。
与揽月楼遥遥相对的是为摘星阁,若说这揽月楼是佳人,摘星阁则为才子,来来往往皆为文人,有进京赶考的举子,也有朝中大员,摘星阁门口会悬挂出诗文,一旬一换,一月更换三次,凡诗文上榜者皆会在三年内仕途有所好转,更有一举夺魁者。故此,凡是读书人,都想来这摘星阁碰碰运气。市井街巷间皆流传着说这摘星阁是贵人选拔人才的耳目的传闻。
袁曜换了身素色的常服,头发以一根雕了貔貅的乌木簪固定,穿了穹灰色的大袖褙子,又着了藏青的裳。衣料是带着暗纹的织锦缎,低调又不损身份。袁曜带着男装打扮的晏久在傍晚从侧门进了揽月楼。
揽月楼来来往往颇多朝中大员,平日为求方便便是从这小门进出。老鸨在前面为袁曜二人带路。这的老鸨不同别处,年岁也不大,约莫二十六七,正是青春大好的年纪。
“奴家名唤胧月,母亲原是胡姬,奴家随了父亲,像汉人多些。”老鸨声音引着二人向摘星楼楼顶走去。
“这摘星楼里的姑娘都是人间至宝,不是胧月自夸,这偌大个长安再没有比这出的姑娘更可人的了,咱这的姑娘,活的有烟火气,不像那别处的,明明都是为了金子,还傲的好比那广寒上的仙子。咱这的姑娘不论品行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常有远道慕名而来的公子呢。”胧月侧身对二人笑笑,说道:“今儿个二位公子可是好福气,摘星楼的生客说少也不少,不是所有生客都由奴家来领的。”
这摘星楼胧月,是个和摘星楼一样神秘而又美好的女子,分明是胡姬之后,五官相貌却看不出半点胡姬的影子,看了她只觉她这五官深得天地造化,多一分则显刻意,少一分则嫌不足。更令人啧啧称奇的则是她的手段,摘星楼上上下下几百口,来来往往的更是有许多动不得的朝中大员,这摘星楼愣是在她手里半分错漏都不曾被人发现。若是说摘星楼的姑娘们是这一场盛世大梦的皮,那这其中最重要的中心骨非胧月莫属。摘星楼姑娘们对胧月的崇拜,近乎于神。
进了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四周悬着上等的丝绸,丝绸皆为暖色,舞台四周燃了这京城里号称百金才能买的蜡烛,此烛一燃,便有幽幽香气似有似无的笼罩整个大厅。
大厅里有许多男女两三成群,嬉嬉笑笑,然而并无吵闹之人,入目之处,皆是一片安宁。倒不像是青楼了,倒像是上元节的街道。
不久后便有一蓝衫冷面的女子来寻二人,女子身上着的衫子袖口绣了一叶兰草。到二人身边,冷面女子忽而一笑,说道:“二位想必是第一次来这摘星阁。”
袁曜心里波澜不惊,却还是要装作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姑娘怎么知道?”
冷面女子笑的更欢,竟是上前直接伸手摘掉了晏久的兜帽:“但凡来过我们揽月楼的都知道,这揽月楼里,不止接待男客。”
女子向晏久行了个礼致歉,又小声说道:“姑娘不必拘束。”
袁曜好奇,这青楼不分男客女客,又怎么区别楼里的姑娘和客人?这般想着,他也就这般问了。这下倒是这女子不解了,她略一歪头,笑问道:“为何要区分呢?但凡有闹事的打了便是。”
“你们就不怕有姑娘逃出去?”这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一个个就是招财树,若有一个逃出去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就这么放任,有意思。
蓝衫女子丢给袁曜一个充满深意的眼神,仿若是她的头发丝都在对袁曜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女子嘴角微翘:“我们摘星楼的姑娘们,来去随意。若是觉得外面世界更好,我们楼主还会双手奉上盘缠助姑娘们生活,又何苦跑出去。”
“哦,你们楼主倒是不一般。”袁曜夸起自己毫不手软,当着一个没见过自己的手下把自己快夸出花儿来了。太子爷贵人事多,这摘星楼他只是出了钱,剩下的一概交由胧月打理,不成想她竟做的如此出色。
听见有人夸自己的楼主,蓝衫女子与有荣焉,笑道:“那是,我们楼主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是要做大事业的,楼主他忙,这摘星楼都是胧月姐姐在打理。要我说啊,我们胧月姐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摘了兜帽后晏久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袁曜看了她一眼,晏久不着声色的退了半步,又下意识的把抱住自己的胳膊紧了紧。
蓝衫女子敏感的觉察出晏久的不正常,冷声对袁曜说道:“客官若是想拿这位姑娘换些金子请前往别处,咱们揽月阁不做这龌龊的生意。”
袁曜向这女子解释了好一阵子她才信了他。
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后,大厅内霎时安静,只见一个身着藕荷色舞衣的女子借由同色绸缎缓缓落在舞台中央,看着便像是那九天玄女一般落入尘世。那舞娘把右边袖子中绸带向高空抛去,手臂一挥,绸带在空中划了个弧,左边一甩,左右两条绸带像是温顺的灵蛇一般伏在她脚下。她转身,舞动绸带,裙摆旋开,铺就一朵莲花。笛音渐起,有古筝声和,舞台本身就是一面大鼓,坐在舞台边上的年轻鼓手看着台上女子的一举一动。盛世啊,不过如此了。
就在这时,蓝衫女子带着袁曜二人偷偷溜走,趁着人群痴迷于舞台上女子乐舞无暇注意他们从舞台边偷偷溜走,猫着腰掀开一块布居然是钻到了舞台下方。蓝衫女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亮,舞台下面的路弯弯扭扭,修的低矮还不好走,路上落了尘,脚踏上去就有浮尘飞起,呛得袁曜紧忙用衣袖掩住口鼻。
蓝衫女子也用衣袖扇了扇:“二位客官见谅,若非今日胧月姐姐吩咐,我也不知道揽月阁有这等地方,此处向来无人来过,有些积尘。”
三人走了约有一刻方才见到出口,是在一处假山后面,假山傍着湖,三人走出来时候正好面对着湖水,若有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蓝衫女子向袁曜二人行礼:“二位是揽月阁的贵客,千芙送到这不好再送了,胧月姐姐就在前面的屋子里等着二位,千芙退下了。”
就在千芙错身退下的时候,晏久伸出手碰到了她的一片衣角。千芙微微怔住,回头看她。晏久浅笑:“你笑起来很美,何必常板着个脸。”她可看得清楚,从他们来到揽月楼到千芙来寻他们,这段时间里千芙可一直是不笑的。
千芙吐了一下舌头,少女憨态尽显:“胧月姐姐说我太爱笑了,会出事儿,便不让我多笑。”看来胧月不止是将揽月阁管理的不错,对手下的姑娘们也是管得不错。别家用武治,胧月用的这是仁治。
再见到胧月时她已经换了身衣服,身上已经不是先前着的那身裙装,而是官服。胧月原是景安帝的暗卫头领,自从太子弱冠之后便在太子身边侍候,领了太子令暗地里建了揽月楼。
胧月见到袁曜,规规矩矩对他行了大礼。原国重礼,可不兴繁文缛节,属下见到上司只要作揖便罢了,像胧月这般行全套大礼的极为少见。
袁曜扶起胧月,眉毛微挑:“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