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春,清晨。
明媚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照进来,温柔地投在榻上一个女孩儿的脸上。那女孩儿眯眼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舒服的表情,便从暖融融的被窝里钻出,自去披了件大袍子打水洗漱。
待照顾她的奶娘林婶过来,已见这位小娘子正在院子里耍把式,两腮红扑扑的,犹如熟苹果,一招一式已练得像模像样,忙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去,道:“女孩儿家家的,怎总爱玩这些?你爹也不管着点,实在不像话,哎。”林婶虽这般说,眉眼里却是带着宠溺的笑。
这小娘子正是扬危镖局总镖头沈铎的小女儿沈日鸣,家中排行第三,上头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的娘早亡了,剩下沈铎一人后来忙着镖局的事一直未曾续弦。
听见林婶的絮叨,沈日鸣也不生气,只冲她吐了吐舌头,接过帕子,抹了把额上冒出的细汗,“不然,我还翻墙出去抓小偷?”林婶一听登时连连摆手,两眼一瞪,虎着脸道:“你上回抓小偷没抓着,反而跌伤了手,还没受到教训么?”
沈日鸣登时就笑了,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嘴里却抱怨道:“还不是因为老爹突然在我背后咳嗽?不然,我早逮到那小偷了!”想起几日前,有小偷大白天的潜入自己院里,不想被她从外进来刚巧撞见,立刻高声喊了抓贼,当先追了上去,那小偷急了,慌不择路爬了围墙就逃,她也跟着爬上墙头,不料这时沈铎赶到,一见她这副猴子模样,全不是个女孩儿家,急得咳了好几声,反把她吓得从围墙上直直摔了下来。
说起这个,沈日鸣还觉得被摔的地方发疼呢!林婶见她手摸痛处,眉头轻蹙,小嘴嘟得老高,心下发了软,便道:“快把手洗干净了,吃饭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饭厅,饭菜已被另一位奶娘花婶和管家时伯摆上了案桌。主座上坐了蓄有山羊胡子的男子,年六旬,是沈日鸣的父亲、扬危镖局的总镖头沈铎;旁边
依次是沈日鸣的长兄沈日琪和二姐沈日晴。其他镖师却都在外边大厅里扎堆各自吃了,忙着镖局的事,并不与总镖头一家共吃一桌。
沈日鸣见老爹今日神色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坐下,花婶便给她摆上碗筷。正要低头进食,忽觉周围气氛不对,便抬起头,却瞧见众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铎道:“琪儿与晴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本月初五,琪儿要迎娶新妇,晴儿也要出嫁。这几日无事便好好在家待着。”说时特地盯了沈日鸣一眼,后者心虚,赶忙低下头去扒饭,其实碗里恰好空空如也。
本月初五,不正是三日之后吗?大哥沈日琪好奇,双眼侧向座旁父亲,不禁问道:“爹,怎突然这般着急?孩儿的婚事不是早已说定,要等到中秋的么?”二姐沈日晴虽未发问,目光却也落在沈铎身上,等着释疑。
原来大盼王朝刚刚历经前朝战乱,男丁多已战死,人口锐减,虽然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初登皇位方三年的睿景皇帝,雄心壮志,一心想要超越前朝盛世时候的国力,遂大力提倡男女早生多育,规定但凡男二十岁、女十五岁上必须成亲,违令者不但要受到重罚,还会株连九族。
其时沈日鸣的长兄沈日琪,今年刚满十八岁,镇日里跟随父亲沈铎走镖,常年日晒雨淋,也算见多识广,是半个江湖老手了。他的婚事早于几年前就约定好了,对方是门当户对的镖局之女,婚期原是定在今年的中秋。
而沈日晴今年已经十七岁,未出阁时,常随父兄出去走镖,后来嫁与个殷实家庭的农户,只可惜,那农户人虽敦厚却是个短命的,没过半年便病死了。沈日晴被婆家叔伯以“克夫”的理由休了后赶出家门,无奈只得回来镖局帮手。现而今突听父亲也替自己安排了一门亲事,怎不觉得吃惊?她不同普通人家的女子,没那么多可羞的,心中有问便即提了出来:“爹,
这事怎没有告诉女儿呢?女儿已单身一年多,未想过要再嫁……”
沈铎却不容置疑的道:“这两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一并进行。”说时便唤过时伯、花婶以及林婶来,如此这般,详细交代了一番,俱是有关婚嫁事宜的。三个儿女见父亲心意已决,况且婚姻大事向来全凭父母安排,当下也只能定下心来,忙着准备去了。唯有沈日鸣一人空闲,落了个无人管束,平时干什么她便还干什么。
只过了一日,纳彩、问名、纳吉、纳征的议婚事宜便走完了过场。速度快得惊人。又过了半日,镖局内院的空地上便摆满了沈日晴男方家的彩礼。到得第三日,即是初五,沈日琪便早早骑了一匹高头白马,领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镖车出门去迎娶新娘;而另一头,沈日晴男方那边亦在当日黄昏骑了白马,带了粟三升、席一丈、苇三斤以及箭三只前来迎娶。双方的迎亲队伍便在黄昏时分的长安西市长寿坊里相遇,彼此才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去了。
眨眼间,扬危镖局总镖头的大儿子、二女儿便都有了着落,只剩得三女儿沈日鸣白看了哥哥姐姐的热闹,待得夜深人静时分,方觉出镖局上下仿佛有了什么不同。她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忽的睁开双眼下床,誓要将这不同找了出来。
来到院子,平日里扎堆的镖师们已然整装待发,过去一问,才知是要连夜送镖物出去。这在镖局是常有的事,沈日鸣倒也不觉得稀奇,她见父亲书房里还亮着灯,便奔了过去,果见沈铎正在屋中忙碌。
听见女儿的脚步声,沈铎却不抬头,道:“鸣儿,爹正忙着,你自己睡去吧。”镖局行规,晚上多半是不睡的,白天才是睡觉的时候。沈日鸣“哦”了一声却不舍得就走,整个人巴在门边上,两只眼睛盯着里面,骨碌碌的转动,“爹,哥哥娶完嫂嫂,怎么就不见人了呢?”沈铎正弯下腰在案子底下捣鼓资料,顺口答道:“待你明日嫁人,便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