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思锁手指被刺的针孔,那尖针就像扎在毅虹的心头。她一遍又一遍地吮着思锁被刺伤的指头,想用母爱为儿子抚平创伤。
郝奶奶端来一盆热水,说:“思锁受惊吓了,给他洗个热水澡,祛祛邪。”
毅虹给思锁脱掉衣服。天那,他的身上怎么会青一块紫一块?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在思锁松得可以提起来的皮肤上。她把泪水轻轻涂抹在他的伤斑上,可是刚刚抹掉,又是一汪泪水。
思锁不停地啼哭,是在向妈妈发嗲?不,他是在哭诉他所遭遇的不幸。从他张圆的嘴巴里,分明可见上下颚的累累伤痕。
儿子遭此劫难,毅虹的心在滴血。她冒出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背。眼前金星乱窜,渐渐地变成一片漆黑。顿时,搂着思锁的毅虹晕厥了过去。
思锁身上的青斑紫斑是哪里来的?不得而知,也许是来弟她们偷孩子时不小心蹭的,也许是在乱坟场埋土时砸的。至于口伤,显然是来弟在向思锁嘴巴里塞布条时,下手重的缘故。
郝奶奶连忙抱起思锁,而毅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向城不知所措,作为一位才十五六岁的男孩,面对这样的窘况,确实是难为他了。
周向城愣了片刻,就弯下腰抱着毅虹让她坐起,不停地给她抹胸捶背,接着十分吃力地把她背上了床。
“麻烦你给毅虹喂点开水。”郝奶奶提醒说。
“哦,郝奶奶,可能毅虹姐太累太饿了,会不会低血糖?最好冲点糖水。”
“哎,糖罐在灶台汤罐上面的格子上,里面已经没有糖了,你把糖罐子洗洗刮刮全给她喝了吧。”郝奶奶无奈地说。
周向城取来糖罐儿,确实没有糖,连罐壁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往罐子里倒了些开水,用力冲洗,善良的周向城希望所有的糖分子都溶解在水里,给毅虹姐一点点甜蜜。他端详着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糖罐儿和白开水一般的所谓糖水,一阵酸楚涌向心头。没有母乳,更没有奶粉、茶食、糖什么的,就靠粯子汤、米汤,小思锁怎么能生存下去?
周向城看着思锁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样子,就想哭。他同情毅虹的遭遇,更同情可怜的思锁。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端起水碗,小心翼翼地一勺勺给毅虹喂水。过了一会儿,毅虹打了饱嗝。她慢慢地张开了眼,“思锁,思锁,在哪里?”毅虹说着就猛地蹦下了床。
毅虹醒来,郝奶奶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连忙回答说:“在这里,毅虹,来,思锁洗完澡快睡了,你陪陪他吧。”
毅虹一想起思锁的伤,泪水又不禁涌了出来。她立即凑到儿子身旁,带着哭腔为思锁轻轻地哼起《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周向城看着善良的郝奶奶,瞅着憔悴的毅虹和受伤的思锁,心潮起伏犹如大海的波澜。人们只知道毅虹生了私生子伤风败俗,给她的只有谩骂、歧视和暴力,有人甚至乘人之危想占有她,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子,忍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和煎熬。然而,又有谁关心她和思锁的境况呢?难道他们就应该被社会抛弃吗?当然,大队和社教工作队也时常提及到毅虹母子的处境和生活,虽有同情之意,但就是不敢明确提出帮助和关心他们,担心会带来不良的政治影响。周向城并不知道政治是什么,只知道社会应该对毅虹和思锁给予温暖和体恤,组织上应该给予人文关怀。
让周向城担心的是,张斜头一帮人正在形成一股力量,这对毅虹和思锁今后的生活更为不利。社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起码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难道连郝奶奶这样的老妪都不如吗?
这些问题周向城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脑海中打着的深深烙印,那就是他爸爸、妈妈经常教育他的话,一生为善,乐善好施。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一直是按照父母的教导做人做事。他暗暗地决定,不管社会和组织如何看待和对待毅虹和思锁,他一定要帮助和关心他们母女俩。
心中充满着同情,眼中充盈着泪水的周向城悄悄地走出大门,他偷偷地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郝奶奶家。
思锁听着熟悉的旋律,一会儿就熟睡了,可是周向城不见了。对于这位脸上充满稚气的大男孩的善良,毅虹和郝奶奶都感激不已,然而他的不辞而别,又让她俩很失落。
“毅虹姐,我来了。”
“向城?”周向城手上拿着一个包包,毅虹有些疑惑。
“伢儿,又来了,请坐请坐。”郝奶奶客气地说。
周向城打开包包,让毅虹和郝奶奶瞠目结舌。
红糖、饼干、脆饼……他把他宿舍里的零食和生活用品等全拿了过来,这让毅虹和郝奶奶怎能不又惊又喜?
面对周向城,毅虹流下了滚烫的泪。郝奶奶抓着他的手说:“伢儿啊,你把你的宿舍都搬来了,该怎样谢谢你才好呀!”
“别这样说,郝奶奶,毅虹姐,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找我。”
咣……咣……咣……
锣声喧天,这犹如是庆祝十里坊解放时的热闹情景。郝奶奶说:“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我出去看看。”
只见一位男子,左手提着铜锣,右手拿着棒槌,有节奏地敲打着。显然,这是鸣锣开道。
更引人注目的是,鲜艳的红布有被单那么大,上面写着金色的“光棍营”三个大字。两位男子各执一端缓缓前行。
随后有不少青壮年,他们都是十里坊的光棍儿。大家一个个手捏拳头不停地上下挥舞,齐声并反复呼喊:“沈毅虹,搞破鞋。沈毅虹,滚出来。”
张斜头在队伍的一侧,像军官一样指挥着光棍们的行动,虽然很神气,但一瘸一跛似乎在让疼的样子颇煞风景。
张斜头的屁股被郝奶奶用钉耙齿斫伤后,他疼痛难忍,就去城里的海通人民医院就诊。医生问他是被什么动物咬的,哪有这么大的牙齿印的?张斜头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母老虎咬的。”
医生煞有介事地说:“母老虎欺负你,你必须拿起武器进行反抗。”
“反抗?”张斜头这才注意到医生左手臂上的红袖套,他疑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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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当然你一个人不行,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对呀,沈毅虹不肯嫁给自己,就是瞧不起光棍,就是瞧不起贫下中农。光棍儿为什么娶不上老婆?就是沈毅虹一类的人嫌光棍穷。穷人难道不应该娶老婆吗?只要整治好沈毅虹之流,还愁光棍娶不上媳妇?
张斜头想到这里,立即回家与其他三个光棍弟弟交换了意见。四个人分头到十里坊的各个生产队游说。哈哈,一呼百应,光棍们说,只要能娶上老婆,干什么都愿意。就这样,十里坊的光棍们很快聚集到了张斜头麾下,组成了光棍营,张斜头自封营长。
不好,看那阵势,是要带毅虹去什么地方。郝奶奶连忙跳出来与张斜头理论:“张斜头,你是不是人?夜里在‘飞地’欺负毅虹,现在又搞这一出,没门儿。”
郝奶奶的话,让张斜头火冒三丈,他摸摸被郝奶奶斫伤而疼痛难忍的屁股,火气就更大了。
“老东西,我现在是营长,还治不了你?”张斜头嚷嚷着,就一把推倒了郝奶奶。
郝奶奶在地上打滚蹬腿,横在路中间,阻止光棍们通过。“不准动毅虹,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她声嘶力竭的呼喊,吓得鸣锣开道的人不敢向前。
张斜头像疯了似的,手一挥,说:“冲过去,抓破鞋。”
光棍们从郝奶奶身上跨过去,冲到屋内把毅虹团团围住。齐声喊:“沈毅虹,搞破鞋。”
思锁被吓醒,哇哇啼哭,周向城连忙把他抱起。
一个男子揪住毅虹的领口使她踮起了脚尖,另一名男子在她脖子上挂上了“破鞋沈毅虹”的牌子。
张斜头怒吼道:“你儿子是谁的种?跟我们去说清楚。”
“我儿子是解放军的,关你什么事?”
“呵呵,解放军?带走!”张斜头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把毅虹往门外推。
“等一等。要‘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毅虹刚刚晕厥过去,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周向城涨红了脸大声地说。
“呦呵,从哪儿冒出个细洋油箱子,你算老几?”张斜头耀武扬威地说。
不知道周向城哪来的勇气,他针锋相对地说:“有理就是老大,你们只要敢动毅虹姐,我就到公安局告你们绑架罪。”
敲锣的那位一听“公安局”三个字腿都软了,立马凑到张斜头耳根说:“这是社教工作队的周向城,他在我们生产队蹲点。”张斜头怔了一下,虽然他不赞成工作队的观点,但毕竟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他还是敬畏的。
“好吧,今天就给你个面子,下次可不要狗捉老鼠——多管闲事。”张斜头手一挥继续说,“抓破鞋的事就等几天再说。先到别的生产队去,找那几个不肯嫁人的寡妇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