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五号,晴。
楼家选择在这天大宴宾客感谢楼母住院期间亲戚朋友的探望和关心,宁致夏一家都来了,楚扬本来没有必要蹚这趟浑水,却在楼一的坚持下以好友的身份来了。楚扬和宁致夏像左右护法坐在楼一身边多少让她如坐针毡,碍于家长都在也不方便与人换座位。
楼母被包裹得像一只大熊猫坐在主位上,不宜走动,一切都是楼爸在奔走,楼一寻了个借口陪着楼爸一桌一桌敬酒去了。
楚扬眼观鼻,鼻观心,满桌除了宁致夏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人,这种局外人的感觉很不好,她极力隐忍要起身离去的冲动。宁致夏心不在焉地吃着菜,用眼角的余光瞄楚扬,心里挠得慌,摸出手机给楚扬发短信。
在想什么?
想你。
突兀而直白的情话让宁致夏脸一热,做贼心虚地去看看她妈妈,那边正和朋友聊得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宁致夏的小动作。
你骗我的吧?
那就当我在骗你吧。
坏人!
宁致夏咬着唇,仍旧收不住笑意。一桌中年男女聊着聊着话题就会从工作转到生活再不免转到儿女身上,当被人问起有没有对象的时候,宁致夏的脸黑了,宁妈倒是挺乐呵的,说,还没呢,我这闺女眼光太高,我说她很多遍了,大家有什么好的对象记得留着给她介绍。
满桌大叔大婶自然欣然应允,年纪大了就爱好给人做媒,于是接二连三地问起宁致夏的要求的条件,楚扬如果能淡定就不是楚扬了,阴着脸终于找到了离席的理由——至少是说服自己无故离席的理由。宁致夏急了,敷衍两句就尿遁了,一路追着媳妇而去,楼一注意到动静也中途离了场。
三个人在河边的台阶上坐下,河面上灯火辉煌,唯独岸边路灯三三俩俩坏了,不时有情侣牵着手路过,远一点就看不清脸。楼一试图找一块小石子往河里丢都没找到,看着身边沉默是金的两个人,调侃道:“怎么,闹别扭?”看两个人都不愿意回答她,也不以为意,“我还要谢谢你们。”
“谢什么?”宁致夏横了楼一一眼,楼一站起身,这次是故意挤到宁致夏和楚扬中间坐下,一手搂着一个,“左拥右抱的感觉真是好,我要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事,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忍受我的任性和坏脾气,一路陪我成长。以前我就是太不会感恩,把太多的事看做理所当然,所以,谢谢。”
楼一说完,从坚硬的水泥地面上站起身,拍拍裤子,说:“我要回去了,主人没了说不过去,夏,你爸妈那边我会帮你交代,你们早点回去。我和她的事告诉我,既然能在一起,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分开,只有把每一天都当做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以后就算分手,也不会留下遗憾。”
“小楼,势力的兄弟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再上游戏?他们很想你。”宁致夏扬起脸仰望楼一,她背着路灯站着,一步步退后,“我也不知道,替我谢谢他们。”
放弃一款玩了很久的游戏是否就是一次蜕变,一种成长。
楼一跑远,渐渐凝成一个光点再到消失,宁致夏注意到楚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楼一,她回过身,抱着膝盖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在想什么?”
“想你。”
宁致夏笑,露出一颗很可爱的虎牙,牵过她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好。”
握紧她的手,透过浅浅的温度能感受脉搏跳动的力量,宁致夏似乎突然明白了楚扬的内心世界,冲破了长久的桎梏和枷锁,楚扬从没有试图逃避过楼一,仅仅是因为不爱了,所以选择以朋友的立场关怀,连关怀都是淡淡的。
今年的新年来得格外早,大年三十团圆饭,楼一见到了好久不见的楼二,个子又高了不少,有赶超她的趋势,这认知让楼一很不舒服,楼一去厕所的空,楼二挤进了厕所堵住了楼一,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怎么了?”
“姐,你和那个谁的事是不是真的?”
“什么事?”楼一推开楼二去洗手。
“别骗我了,我有逛游戏论坛的,之前一直遇不到你,害我八卦都没处八。”
“你是不是闲的蛋疼?”
“嘿嘿,差不多。”楼二的心理承受能力格外强大,厚着脸皮缠着楼一,楼一怕了她,举手投降,“行,如你所想,我是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好禁忌啊姐,那个是嫂子还是姐夫?”
“是嫂子。”
“姐,其实是姐夫吧?”
楼一瞪她,警告楼二不许胡说就头也不回出了厕所,留楼二笑得欢脱。
鞭炮声不绝于耳,时间进入倒计时,楼一躲在被窝里拨通了莫轻寒的手机,那边也是振聋发聩的鞭炮声,隐隐的仿佛还有火药味飘过来。
“小一。”莫轻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楼一皱眉,“你感冒了?”
“可能吧,没事,我吃过药了。”
楼一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渗出来,是心疼也是思念,莫轻寒暗哑的声音像是老旧的留声机,沙沙的却很有磁性,“小一,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叔叔阿姨答应我们在一起了,我看到了我们的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甚至更老。”
“我老了是不是很丑?”
“嗯,是挺丑的,皮肤也没有现在好,摸起来都有褶皱。”楼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淡淡地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没有啊,因为那个时候我也老了,我也很丑。”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一起躺在摇椅上,你给我唱《最浪漫的事》。”
楼一破涕为笑,小声地哼唱起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零点,鞭炮声此起彼伏,莫轻寒的沙哑的声音洋溢着温柔,“小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初十,楼母的身体好得差不多,楼一提出要回H市继续实习的要求,她的父母先是拖延,再是激烈反对,楼一的脾气也上来了,“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为什么爸妈你们不能理解我一下?”
“理解一下就是让你去搞同性恋?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楼母的话就像一记闷棍敲在楼一头上,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连说话都忘了。
“总之你还是别想回去的事,要实习也可以在家实习,等毕业了就在Y市工作,不要再回去了。”
“妈,你别诬赖我,我没有。”
楼母跑进房间,取出一叠照片丢在楼一身上,“你别告诉我照片里的人不是你!”
楼一没有去捡那散落一地的照片,不用捡她也看见了,照片里拥吻的两人是她和莫轻寒,这一切都是网友聚会那天在KTV里发生的,楼一喝多了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该记得的她都记得。
“楼一,我和你爸还指望你找个好工作,嫁个好男人然后生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我和你爸一辈子也没造孽,你怎么会喜欢女人!”
“妈,喜欢女人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在我看来就是!”楼母一巴掌扇过去,打得楼一偏过脸,长长的刘海遮住半边脸,“你是要气死我跟你爸爸?亲戚朋友会怎么说?我们生了个同性恋?”
“妈!同性恋不是罪!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关亲戚朋友什么事!”
“你不要脸,我和你爸还要脸呢!”楼母气得脸色惨白,身体一歪差点摔倒,一直沉默的楼父扶住妻子,说:“楼一,爸爸从小到大没怎么过问你的事,但这一次,我和你妈看法一致,绝对不许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说完扶着楼母回了房间。
楼一跌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她做错什么,不过就是爱了一个人,在她最亲的父母面前居然就成了不可饶恕的罪。房间里楼母的哭泣声一阵一阵传出来,揪得楼一心疼,压抑得她想自己把自己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