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出贤奇到:“冰炎的上将军,可是那近年声名四起的穆颉?”
西臣点点头。
商远绪卷起眉想想自己与他倒无多大交集,只是他这番初到皇都便来拜访她的作派必会引得苏明昌那边人的猜忌。
“绪儿,你与他相识?”商出贤侧眼问她。
她摇摇头,老实交待:“不过只是一面之交……”她顿了顿,想起以前的事,又猜疑到,“他甚是喜酒,上回我带去冰炎的南寻香便是被他给饮了个精光。”
她有些汗颜,那人不会真来找她讨酒吧?
商远绪犹自猜测着,耳边却听到商出贤的声音,道:“我也有些乏了,绪儿你先忙着去,我回屋睡会儿。”
“是。”她搀起他,交给一旁的流景,看到他进了屋这才转过身往主厅里走去,一旁的西臣一脸犹豫的跟在她身后。
离了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她便听见主厅中传来的豪爽笑声。
她抿起嘴笑了笑,脚步不停的继续往里走去。
刚转身进了门,厅中侧座上那个举着小瓮拍着大腿大笑的男人便落进视野里。
一头柔软乌黑的短发,英挺的五官。暗红的松袍以一条墨带险险系住,似乎不耐烦而挽起的袖子下露出小麦似的健硕肌肉。
商远绪眉头跳了跳,视线落到他手中紧抓着的酒瓮上,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瞥了瞥一脸不自在的西臣,西臣低下眼,脸上有着难得的郁闷,开口解释道:“我只道是重要的客人,让她们好生招待着,千万不可怠慢……”
商远绪转回头觉得额际有些发疼,定了定神便打开脚大步往男人走去。
“商相。”男人看见她,立起身来,一脸的惊喜。
他的热情让商远绪反倒有些不自在,于是也冲他笑了笑,招呼道:“将军一路可好?”
“北周风景秀美,自然是大饱眼福。”他爽快的笑着,拎起手中的酒瓮冲她挤眉弄眼,“不过万般美景也敌不过商相府中的一杯南寻香。”
商远绪确信自己的额际已有青筋跳动,血脉涌向双脚微微发着热,似在为接下来的出逃做准备。
“将军喝足兴了?”她微笑着问。
“呃,”穆颉挠挠头,又把酒瓮拎到眼前,眼中似有不舍,许久才痛下决心般的叹道,“够了。”
他语气中的无奈与不甘让商远绪心中好笑,脸上却不让人瞧出心思,只是微微的朝他探出身子试探道:
“将军初到皇都便来探望我这一面之缘的兄弟,可真是大义了。”
穆颉知她话中有话,却想不出来更详细的,只能干巴巴的瞪着她。
商远绪等着他的回应,却老半天不见他开口,心中有了丝厌烦,一双眼也直直的瞪住他。
商老爷进到厅里见着的便是这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爹。”商远绪一见他,立刻从椅中弹跳而起,克制住自己千万别往穆颉那儿瞧去。
她爹爹一生喜好不多,唯一深爱的便是酿造美酒,而那最出名的南寻香更是百金不可得。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存在窖中的四十余坛南寻香已被这冰炎将军吃下近半……
她咽了下唾沫,递了个眼色给西臣,便悄悄往他那边靠去。
爹爹罚不得穆颉必然会找她的罪,谈到南寻香,那可是让他六亲不认的东西。
果然,商老爷动了动鼻子,脸色便沉了下来。
等看到穆颉手中的酒瓮,更是隐隐泛了青色。
商远绪怕他盛怒之下犯到了穆颉,连忙小声笑笑,提醒到:“爹,这位是冰炎的上将军穆颉。穆将军,这是家父。”
穆颉惊喜的看着商老爷,放下了手边的酒,行了个礼。
商老爷不便发作,只得回了礼私底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头皮发凉,还不待找借口与穆颉出府便听见他大声的开口说话。
“啊,商相说的‘南寻香’,便是您亲酿的!?”惊罢后,他又一脸渴望的继续问道:“商爷,这酿酒的方儿可以外传吗?”
商远绪气得差点当场翻白眼,人也一个踉跄,扶住了西臣的手,再不敢看她爹爹的脸。
这冰火将军,她记下了。
送走了那个不知眼色的粗人穆颉,商远绪原本想跟着溜出府的脚却被商老爷重重的一声哼哧给硬生生截在半空。
西臣立在她的身旁,看她一脸无奈的表情。
商家的主子有四人,威信居首的便是那个行动不便的商家大公子商出贤,然后才是商老爷,商夫人。他的主子商远绪即便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在这商家却只是居最末的小公子,任谁都能欺压。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如今拔了老虎须,公子怕是有得麻烦了。
商远绪小声的叫了声爹,尾音拖得老长,极尽撒娇之能事。
一回头,以为会瞧见商老爷那个气得发紫的脸的,不料却迎面缠来一条呼啸的鞭子。
闪不开,商远绪在初愣之后便挺直了腰仰着头迎向那道利风。
在鞭子吻上他的脸之前突然就收了回去,带起风打了脸上都刺疼刺疼的。商远绪在心里吐了好大口气,然后又一脸涎笑的凑上身后那个大口喘气呼吸的自家爹爹。
“爹爹,这门还打开着呢,你想让人看我们父子博击?”她眨着眼说。
西臣在她身后立刻咣的一声关上大门。
商老爷抓着鞭子,僵着一张脸,不去看他。生怕再瞧见他讨好的脸会想起他珍藏的已经入了别个陌生人肚里的‘南寻香’。他生了个好娃儿,整日的拔他老虎须子玩!最后,仍是气不过,想起那十来坛南寻香他就气堵,颤抖了手指着商远绪的鼻尖叫起来:“败家子你居然败到你老爹的酒窖里去了,你胆子不小啊!”
商远绪别别嘴,委屈道:“爹,没人会认同您这句话的。如果我是败家子,天下怕是没几人会称自个儿孩儿会光宗耀祖了。您瞧,我成功的帮您卸下重担了不是?”
“哼!”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商老爷的脸缓了一阵,却仍是放不下面子的冷着脸。
商远绪可怜兮兮的转着眼,心里将那个冰炎人再次恨恨的骂了一遍。一别头,想从厅外的廊桥那边把他那位亲爱的娘亲给‘看’出来,等望过去的时候却是傻了眼,愣愣的就看着那个才被他骂过的‘冰炎人’当着他和他老爹的面从墙头外跳了进来。
商远绪愣住,商老爷也抖了抖颊肉,就连因为听见动静而挡在二人面前的西臣也是一副倒大霉模样。
穆颉举高了手中的牛皮袋子,一点儿没发现众人的奇怪神色,只顾冲着商远绪大笑:“商相,你瞧我,光想着你的南寻香,这特别从冰炎给你带来的东西倒给忘了。上回你到冰炎,特别还赞许过的,喏,我带了整整一大袋子。”
商远绪嘿嘿笑了两声,虽然心底已经把这冰炎人从头到尾又从脚到头的剐了个来回,可脸上却还只能堆出感激的笑来。
“多谢将军了,劳您还记挂着远绪的脱口之言。”
穆颉把袋子丢给西臣,总算是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应该对翻墙而入的举动作出解释。
“那个,我本想从大门进来的。可是关上了,反正墙那么矮,我就直接跳了。”他向前两步拱了拱手,豪爽的大声谢罪,“多有唐突了。”
脚下传来的凹凸不平之感让他低下了头,然后就轻轻的呀了一声。
商远绪望着他脚下的那盆已经被踩得绝无可能再救活的‘撕破美人脸’,心里真的很想掐死他。
她可以面对朝臣的陷害诬蔑不动声色给予反击;
她可以三月不回相府,日日以蚊虫为伍,只为能取得某位老臣的信赖;
她甚至可以为入朝而长布缠身,女扮男装四年之久!
她急促的呼吸起来,她的手段都只是用来对付聪明或愚笨人,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却是万中无一的至诚至纯之人。瞧不来人瞬息即变的万种脸色,不懂世间的人情世故,一切的一切都只按着自己思维行动的——
野蛮人!
可她还不能生气,不能让这个冰炎如今最得新王常识的人之一的上将军觉得被怠慢了。
她缓了口气,甚至可笑的想伸手挡住爹爹的眼,让他不再瞧那盆已经毫无救活希望的撕破美人脸——那可是娘最心爱之物。只不过前两日爹爹吃这花的醋,悄悄给搬到了这墙脚下,谁会知道在这文明皇都还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翻墙的。
她咽了口唾沫,可以预见的是,她和爹,下场都会很惨。
穆颉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抬起脚把鞋底的那根长须小心放回到花盆之上。
“呃,抱歉。”
商远绪挡在商老爷面前,不让穆颉发现商老爷气得浑身颤抖的模样,摆手道:“哪里的话。将军亲自来送礼,远绪只有欣喜若狂的份儿,只一盆平淡无奇的小花,将军不必挂怀。”
说完,她侧头瞄了瞄天色,日当正午,觉得太阳灼灼然的烤着她的头顶与心脏。
“将军,为免别人道您闲话,远绪也不留你进膳了。望将军体谅远绪的苦处,改日有空,远绪再到将军的官栈拜访。”她一脸真诚的作了个礼,一旁的西臣立刻会意过来,走到穆颉身边,恭敬的开口:“将军,奴才送你出府。”
穆颉理解的点了下头,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商远绪,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只朝她笑笑便转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