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坞,洁白的雪花覆盖着大地,银妆素裹的世界里,傲雪凌霜的寒梅,在冰雪中散发着阵阵幽香。
杨氏坟前,当看到墓碑上刻着“陆杨氏婉云之墓”,陆元丰终于承受不住的跪了下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十九年之后的再次相见,竟是这样,天人永隔,想着那镌刻在脑子里的绝美容颜,就这样封在了尘土之下,陆元丰感觉他的心如被车轮碾过,生生的疼痛。
“婉云……婉云……”他跪在她墓前,喃喃的唤道。
你真的就这样死了吗?你怎么忍心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这样去了,婉云,婉云……
伸手抚着墓碑上的字,陆元丰脑中闪过他们刚认识的画面。
“我的名字叫杨婉云?”容颜绝美的女子一脸娇羞的说道。
“温柔婉约,云色倾城,婉云,果真是好名字。”陆元丰面上含笑,朗声说道:“婉云,你好,我叫陆元丰。”
“陆元丰!”杨婉云低声念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朝他宛然一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陆元丰手指停在婉字上面,“你长得真美!”他记得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他更记得的是他说过这句话后,她脸红娇羞的样子,那样的婉云,那么的迷人,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心。
婉云,你怎么忍心抛下我,就这样去了,我们说过生不能同衾,死要同穴的,你都忘了吗?还是你在怪我,怪我十九年间没回来见你一面?
婉云,我是元丰,我回来了。
倚着墓碑坐下,陆元丰扒开坟上的积雪,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上,土黄色的泥土湿润而黯淡,陆元丰怔怔看着。
这泥土真丑,婉云,我怎么愿意相信你如花的容颜被这丑陋的泥土盖住,从此化作尘土,婉云,你醒来好不好?陆元丰做错了,他做错了啊!
“元丰,带我走,求你,带我走!”那一晚,她拉着他的袖子,泪水涟涟的哀求。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他愣了一下,竟然有些犹豫,“婉云,我……”
“带我走,好不好!”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仿佛一松手,他就会立即离去,他是她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啊!
看着她的泪水,他立即的心软了,他是那么的爱她啊!他几乎立即就想说,“好,我带你走!”可刚要开口时,他突然想到了母亲的他说的话,“元丰,婉云是你大哥最爱的女人,你别跟他抢,算母亲求你了。”母亲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却是比亲生母亲对他还要好的人,他怎么忍心拒绝。
眼前仿佛出现了母亲哀伤的神情,“元丰,母亲求你。”陆元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化作了一片冷然,“婉云,对不起!”
他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她的神色,亮如灿星的眸子在听到他的话时,瞬间变成黯淡的一片孤寂,那么深切的绝望,让他差点忍不住就要悔口,但是他不能。
婉云,你一定很恨我吧!我何尝也不是!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了,飘飘落落,不多久,就给倚碑而坐的人镀上了一层白,但他毫无所觉,仍是喃喃自语着。
是夜,娉婷瞥了一眼外间榻上熟睡的云洛,提着一盏灯笼,轻步出了房间,朝云采院而去。
她离开后,云洛睁开了眼睛,没有丝毫睡意的眸子若有所思。
云采院,自杨氏离世后,这里就空着,挂在走廊上的白挽布还没有撤下来,或许是下人们忘记了,长长的白挽拖曳在地上,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阴森森的恐怖。
杨氏生前的房间,黑暗中,陆元丰抚摸着这里的一桌一椅,想寻找一些熟悉的气息,这就是婉云生活了二十四年的房间么,他摸到屏风,墙上的字画,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他猜想,这上面一定是画着梅花,那是她最爱的花,从前,她的每一幅画里,都少不了梅花的点缀,红的、白的、粉的,颜色不一,却是同样的美丽。
摸索着找到她生前睡过的床,陆元丰坐在了床沿上,黑暗里,房间里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但陆元丰却能猜想它所有的布置,桌上放的什么,屏风摆放的位置,墙上字画的数量,他都十分的清楚,并不是他曾经来过这个房间,而是曾经的凌波院,她住在陆府住时的房间里,如何摆设,他一清二楚。
想到凌波院,记起院里那株两人一起栽种的绿萼,不知可有开花,那是她最喜欢的梅花品种,他离开家时,那株绿萼尚未开花,十几年过去,应该长成大树了吧!还有花卷,那是他送给她的白猫,明明是白猫,她硬是取了个花卷的名字!真真是令人感到无奈。
曾经的过往,一幕幕,一桩桩,从眼前闪过,那些片段,有美好的,亦有令人心碎的,但让他始终记得的,就是她娇羞的如花容颜,哪怕时间过得再久,也不可能从他心中抹去的那名女子,她叫杨婉云。
婉云……他无声唤道。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传来,陆元丰猛得一惊,愣愣的转向门口。
婉云,是你回来了么?
“叩叩叩!”敲门声继续传来,陆元丰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下一秒,在看到门外之人时,他眼中的亮光瞬间黯淡。
竟不是你么?婉云。
将他的神情转变看在眼里,娉婷好奇心更甚,他开门时眼中的亮光,是希望看到母亲么?他和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二叔,我是娉婷,杨婉云的女儿。”娉婷不知道二叔认不认识自己,于是先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娉婷,你叫娉婷是吧!”陆元丰就着灯笼的暗光看清了面前女子的脸,与婉云有九分的相似,但却是与婉云截然不同的气质,婉云任何时候都是温柔如水,所以眸子里始终漾着温情的柔光,而她,眸色清冷,干净的不含丝毫杂质,透明剔透,如上好的水晶,亮而冷。
这就是婉云的孩子,她与大哥的孩子,陆元丰心里隐隐作痛,深吸了口气,他朝娉婷露出一丝微笑,“你长得真像你娘。”
“是吗?”娉婷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现在的她,迫切的想知道二叔和娘亲究竟是怎么回事?二叔会出现在这里,一定与娘亲关系匪浅吧!
“嗯,除了眼睛以外,你和你娘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陆元丰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婉云,那个刻在他心中的女子。
“二叔,你与我娘很熟悉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娉婷只好试探似的说道。
“嗯!很熟悉。”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她是婉云的女儿,陆元丰只觉得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喜欢,仿佛眼前之人是他的女儿,他心里有一种对她好的渴望。
“我懂事以来,娘亲就一直病着,她从来不跟我说她以前的事,现在她去世后,我很想念她,二叔,你能跟娉婷讲讲娘亲以前么?”娉婷的脸在微暗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的落寂,还有浓烈的哀伤。
“先进来吧!外面天冷。”陆元丰说完,就往里面走去。
娉婷提着灯笼,举步进了房间。
两人面对面坐下后,陆元丰缓缓开口了。
那一年冬天,陆元丰二十岁,刚出师门的他与大哥陆元盛结伴去天行山赏梅,天行山是京师出了名的赏梅之地,那里分布着整个京师近一半的梅树,且品类繁多,一到冬天,梅花盛开,总能吸引众多人前往观赏。
血气方刚的少年,赏花只是凭着一时的兴起,看到林里颜色各异的雪梅,刚开始还能啧啧称赞,看多了也就失了兴致,本想立即下山回府,但大哥却死活不肯,他还想对着这傲然开放的寒梅多作几首诗呢!
又不好丢下大哥先回府,百无聊赖之下,陆元丰胡乱在盛开的梅林里走着,走着走着,看到身边赏梅的人越来越少,他才发觉,竟然走到了很偏僻的地方。
正想返回去,耳边却飘来一丝琴音,他不禁有些好奇的寻声而去,琴声越来越清晰,陆元丰终于看到了弹琴之人。
蓝衣雪衾,乌发轻挽,凉亭里煮着茶,丝丝白雾升起,陆元丰仍是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容貌。
远山黛眉,双眸流盼潋滟,琼鼻秀挺,玉腮微红,小巧的菱唇娇艳欲滴,洁白如雪的娇颜晶莹如玉,如玉脂般的肌肤嫩滑,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捏上一把。
真美!陆元丰当时心里只有这两个字,随即,他心里某一处悄悄绽开,让他感觉有些不知所措,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有一种缘分就作一见钟情。
他不禁朝她走了过去,他想认识她,迫切的想知道她的名字。
“什么人?”静心抚琴的女子被脚步声打扰,眉头微皱,不由喊出了声。
真美,连生气的时候都掩饰不了她倾城的容貌,陆元丰呆呆的看着她,竟然忘了跟她打声招呼。
“你是什么人?”蓝衣女子又问了一声,眼里满是警惕之色,蔓儿刚离开一会儿,凉亭里只有她一个人,这里突然出现陌生男子,如何不让她警惕,万一是这人心生歹意,她该怎么办?
看到女子一脸紧张的样子,陆元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呵呵笑了几声,开口说道:“姑娘,你不要害怕,我是寻着你的琴音来的,我不是坏人。”
看他年纪尚轻,眼眸干净,面容明朗,是不像坏人,蓝衣女子才微微放松了警惕,但抚琴被打扰,仍是让她感觉不悦。
“你离开吧!一会我家人就要过来了。”如果让人看到她和一个年轻男子独处,有损她的清誉。
“小姐!”远远的,有清脆的声音传来。
是蔓儿,蓝衣女子心头一紧,不由催促眼前的男子,“这位公子,请你尽快离开此地,我的丫环就要回来了,到时看到你,别让她误会你是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