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筱云走后,天已经擦黑了。
白银银的月色将宽广的河面映得波光鳞鳞。东方孝宇望着慕容筱云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良久了,这才转身回头。
福船上的近侍婢女们匆匆忙忙地迎上去,丝履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东方孝宇掀开珠帘,沿着云梯一步一步地攀爬回自己的寝室。蜿蜒的回廊笼罩在一片暗影中,悄无声息。他撇开身后紧跟的侍卫与婢女,大步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室内却是灯光通明。
东方孝宇看了一眼正坐在案边翻阅书卷的杜云谦。他愣了一下,然后强装笑意,道:“二哥怎么没去送一送云儿。”
夜晚风大,寒气袭来,婢女走来要替他更衣,他却一把将婢女挥开,一面拉扯着紧束的衣带,走到锦榻畔,一屁股坐下。
杜云谦见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心头郁结的恶气给排出来。
然而,东方孝宇始终觉得胸口很堵,又烦又燥,环顾左右,看见身旁的一个青衣婢女,冷声道:“还愣着干吗?还不快给本王端点水来。”
慕容筱云直到临走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地说不愿做他的花蕊夫人。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烦燥。
众人此刻都明白,尊王今日心情不畅,一个个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青衣婢女捧上香气四溢的白瓷茶盏,送到他面前,却被东方孝宇瞪了一眼,“怎么,还要本王来接?放下。”
青衣婢女依言而行,刚要将茶盏搁下,就被东方孝宇劈手夺过去,猛地唑一口茶,又“噗”地一声全都喷出来,溅了那青衣婢女一头一脸。他瞪着那奴婢,狠狠道:“你想汤死本王吗?”心中一烦燥,就提起白瓷茶盏猛地一下摔在地上,白瓷落地,摔得稀碎,在地面铿锵作响。
青衣婢女还没反应过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甩在了脸上。她整个人赶紧趴伏在地上,哀声求饶,“尊王饶命……”
东方孝宇怒瞪着婢女,站起身来,像一只困在铁笼子里的猛兽,狂燥地来回走了几步,猛然停下来,盯着趴伏在脚前的青衣婢女,脸色越来越森冷,“饶命?连杯茶都伺侯不好,怎么饶你?”
杜云谦静静地看着东方孝宇发作,看到匍匐在地的奴婢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泪痕尤湿了,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了,这奴婢又没有招惹你。你快起来,向尊王谢过恩快快退下。”
青衣婢女见东方孝宇不动生色,又听杜将军喊了一声,“还不快起来,谢恩退下。”婢女这才倦倦起身,依言而行,谢恩退下。
门外的一群侍卫与婢女们见青衣婢女出了去,这才个个如释重负。
东方孝宇倏地抬头,漆黑的眼仁一阵收缩,“她不做花蕊夫人,她要与我相忘于江湖?她不做花蕊夫人?”
杜云谦起身,朝门口处个个大气不敢出一下的侍卫奴婢们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这才看着东方孝宇,眼里流露出一股笑意,沉声道:“一向幽深莫测,隐忍孤绝的你,也会有如今这般狂燥不堪的模样?”
杜云谦一边说道,一边走到窗户前取下窗台棂木,关好窗又走回来,“一个即将称帝,隐忍沉稳了十余年的东方孝宇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大发雷霆。传不去,还不叫上官老儿,以及时刻觊觎着你的人笑话?”
东方孝宇听了一怔,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杜云谦又说:“二哥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你又何尝懂得筱云的心思。她要的不是你赐封的名衔,哪怕你把皇后的位置给她,她坐着都不会开心。你若想赢得她的芳心,就抽空多陪陪她,哄着她,她就什么都心甘情愿了。”
杜云谦不提还罢,一提到慕容筱云,东方孝宇心头刚刚压下去的火苗噌的一下又蹿上来,拉高嗓音,道:“她说我心里没有她,若没有她我怎么会舍命去救她?还耍起xing子来,说什么要与我相忘于江湖。二哥你见我哪个时候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连对她姐姐筱雪,我也没如此不由自主过。亏她还说我心里没有她?”
“你心里若真的有她,那就不要一个一个理由地说繁忙,避着她。你心里若真的有她,那你就依着她的xing子和她过打渔綄纱的日子。你当真舍得放下这天下吗?筱云她是不爱我,若她肯把对你的爱分一丝一毫给我,我宁愿抛却所有名誉繁花,和她过隐居湖边的简单生活。今天二哥把话搁这里了,日后你若是给不了筱云幸福,不如不要硬bi她进宫。她是真的不适应宫廷里你争我夺的生活。”
杜云谦冷冷甩出去的一句话,鞭子一样劈头抽在东方孝宇的脸上,让他面颊上登时火辣辣地烧痛。他用通红的眼睛,狂怒地望着杜云谦,不由退了一步,忍不住痛心问道:“二哥,你说什么?她不适应宫廷里的你争我夺。那谁适应?我吗?我生来就必须在这样的勾心斗角中装疯卖傻,忍辱负重吗?你现在要唆使她离开。她不懂我,你也
不懂我吗?”
东方孝宇只觉得胸膛激烈起伏,浑身年轻的肌肉紧紧绷着,几乎要将裹在他身上的锦袍给绷裂了。
一股无名的气息满室乱窜,烛光燃起的灯光忽而不安地晃动起来,将两个人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扭曲。
杜云谦被东方孝宇刺痛的目光骇住,不由柔了柔声喉,“二哥只是希望看见筱云幸福……二哥只是希望你能待筱云真心……二哥只是希望……”
东方孝宇不由眸光一聚,冷冷地盯着满眼迷惑的杜云谦,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带着云儿离开,过她想过的云游四海的生活?”
此话一出,杜云谦身形一凝,不否认,亦不承认,只满眼痛楚地望着东方孝宇,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东方孝宇倏地一笑,体内狂乱流窜的怒气无处发泄,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握紧,终于闷哼一声,转身手臂扫出,朝着案桌猛地一掀。桌面上的摆饰与灯盏猛地一声一一摔在地面。一时之间,只听见室内一片乒乒乓乓的混乱声响。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个个面面相觑。
东方孝宇狂怒如飓风席卷,不一会便见整个书房满室狼藉。
杜云谦静静地观望着东方孝宇发作,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看他如此狂燥不堪。谁又说他不是真正地爱着慕容筱云呢?怪就怪他身为帝王,身不由己,分给慕容筱云的,也只是他尽力能给她的。
如此想,杜云谦倒觉得东方孝宇煞是可怜,于是任由他发作。
夜色渐浓,二月的晚风带着丝丝寒意,如同冰冷的月光一样无处不在。
室内的动静小了,杜云谦见东方孝宇终于停手了,这才望着他,缓缓说道:“二哥知道,筱云一心一意爱的人是你。只要她的心不变,我就不会跟你争夺。二哥只求你们能相亲相爱,不要再互相折磨。母后还在皇城里等着咱们正大光明的复兴萧国,二哥明白你的苦楚。所以,二哥断然不会离开。”
语毕,杜云谦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吐出心中恶气,随又望着窗外明亮的月色沉声说道:“我宁愿从来没有身在过帝王之家。”他肩上背负的担子,又何尝比东方孝宇轻过?
杜云谦走后,东方孝宇也发泄完了,无力地坐在地上,仰头靠墙,望着他不可知的地方发怔,良久后才苦苦自嘲地笑道:“原来坐拥了整个天下,也是如此酸楚。我甚至不能帮自己心爱的女人,完成她最简单的心愿。我这个皇帝做得可真没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