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郁闷着,忽地见全婶一跃起,那圆滚滚的胖脸涨得通红,隐隐浮着几分尴尬,怎么了?
不由回头,见门外站着一脸笑意的十二,我讶笑而起,“十二爷,你怎么这会子来了?”才过午时,往常这时候,他该还在宫里办差才是。
十二淡然一笑,“今日左右无事,就出宫了。”
说着,十二爷缓缓步入,全婶手足无措,结巴道;“爷,您坐,奴婢厨房炖了汤,只怕要好了,奴婢这就下去。”
话落,全婶也不敢看十二爷的脸色,端起用完的汤盅就走了,在下人眼里,这些贵族主子们都很讲身份等级,只不过我好性,懒得讲规矩,下人们也就随性了,不过在十二爷跟前,他们还是谨遵主下之分的。
十二一撩袍子,在桌前坐下,自倒了杯茶,瞥了我眼道:“你这主子也是,哪有让灶下的奴仆和主子平起平坐之礼?若是乱了规矩,以后这些奴才都不好管教了。”
淡淡一笑,“十二爷说笑了,安心算不上什么主子,说来,我也不是才从奴才身份里脱出的吗?”
“我可从未把你当奴才。”十二低头嗅了嗅茶香,才啜了一口,淡淡地道。
“我知道啊,谢谢你。”浅浅的笑,心中是感激。
十二抬眸睨我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这一个月,外头都快翻天了,你还不给他们个信么?”
我沉默了会,不知为何,出来后,我下意识的不想与皇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有联系,自然,也嘱咐了十二不要把我的形踪说出。
十二悠闲自在地自饮着茶,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答案,可他那不时撇向我的炯炯目光,却是恁地锐利。
“我——”低低的开口,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矛盾而又复杂的心情,我好容易离开了那充斥着阴谋和血腥的地方,好容易才有机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又怎愿意重新陷入那永不见天日的灰暗中?
“听说,九哥前几日挣着要出府,让府上的奴才给拦下了,虽说人没出来,可这事让有心人传到皇上耳中,免不了又是一通斥责,四哥从太原府回来后,一直在和十三在外奔走,打听你的下落,甚至,派人去了青海找你叔叔,打听你是否去投奔了。十四在骁骑营练兵,如今西北战事一触即发,是回不来了,可他手底下的人是一刻也没闲着,安心,如今这外头,像是炸了蜂似的,人人都在找你,可,找的都是活着的安心,虽说你是病危频死才放出宫的,却没人相信你可能早已死了。这势头再演下去,只怕皇上都惊动了,到时,你突然间痊愈,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心中憾动,为什么他们不死心?我自认一切都做得真实而自然,花了一年的时间,间断的服用夹竹桃的花叶,让自己呈现出心悸等心疾症状的毛病,然后停用一段时间后,服用了杜鹃花瓣,使仿佛突发心疾的我,呼吸不顺,四肢麻木,连太医也诊不出因何而起,在最后一搏时,我用了比平日剂量稍大的夹竹桃叶,抽搐,昏眩,心痛如绞的症状让我如之将死。就算是皇上派人来求证的太医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因为,这两种花叶毒性在于影响人的神经系统,这时候的医学,还不可能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这一路,险象环生,一个环节稍稍出错,都无法挽回。可我要的,也是这种真实的效果,我要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病疴缠身,真的会死。
自由险中求。
一直觉得,在这时空里,我即是演员也是观众,含着泪,心痛地看着这早已预知结局的,缤纷喧哗的剧情上演。我拼上了命,才挣脱出那永无天日的牢笼,才退出那既定宿命的舞台,又怎么会,让自己再去面对若干年后,一幕幕上演的血泪?
如果选择重对他们,我无法承受那不远将来的痛苦!每每面对他们时,有时,我脑海中会浮现出历史上他们的结局——八爷那么优秀的男人,有一天会因他今日的出众而受尽屈辱而死,粗憨的十爷被拘禁十五年,受尽折磨,虽然后来被释,但已是破败之躯,出来后,没多久就死了。十四爷因储位之疑,被禁一生,由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变成一个郁郁寡欢的失意老人,而九爷,被雍正定罪28条,加以枷锁,送到保定,受到无法形容的各种折磨后,不正常死亡。
这一切切,我只是想,就痛苦万分,若要面对,我必心碎而亡!
素手下意识地揪住心房,我别开眼,像是要逃离什么,抗拒什么似的。
而十二,只是静静地端详着我,那清亮的眸光像一张细密的网,只在这瞬间的情绪波动,便察觉到了我欲逃难逃的心情。
咔嗟!
院子里传来了劈柴的声响,回敛心神,我迎上了那双含着怜惜,星辰似的瞳眸,“不,不要告诉他们我还活着,随他们去吧,若是一直没有我的消息,日子久了,他们自会放弃,毕竟,我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对他们也并无实际影响,没了我,他们的日子照过,也许还会过得更好。”
他们在这年代,有着常人羡慕的一切——地位,权力,金钱。而伴随着这些荣华富贵而生的,是他们对权势和金钱更深的渴望,他们,总会有新的目标,新的欲望,情爱,不过是他们闲暇无聊,心血来潮的一时之兴罢了。
当不得真的。
我这么告诉自己。
似看穿了我那细腻,复杂的心事,十二徐徐扯开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真这么认为?”
“是的!”我语气铿然。不要让自己陷入无法自拨的痛苦中,不要让自己被囚于心的牢笼中,这是我唯一的坚持。
我宁愿做一朵无根的浮云。
静默半响,十二忽地一笑,“得,不说这个了,对了,安心,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自己病得如此之重,连太医院的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都哄过去了?而后,却又恢复得如此之快,而无任何久病之人常见的虚弱?”
终于忍不住了?我抿唇一笑,他也真沉得住气,等了这么些天才问,耐性真好。
“用毒。”我轻描淡写。
“毒?!”十二身躯一震,瞳孔紧缩,“宫中戒备森严,能出入宫中太监们每日进出都要细细搜身,确定无任何挟带后方可放行,你若是从外面弄到的,是万万行不通。而宫里,御药房对药材的管制极严,禁忌类的药物往往是几个太医一同掌管着,少一个人在场,这药也拿不出——你那来的毒药?”
“十二爷,天下万物,各有习性,昔日,神农尝百草之滋味,一日而遇七十毒,因此方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而安心小时,恰恰对某些花草的药性有些了解,而这些花草,在宫中触目皆是,所以我在需要时,稍稍利用罢了。”我笑意盈盈,谈话间,仿佛说一件极平常的日常锁事。
十二微怔,细审我的神态,“你用的这花草,毒性大不大?对身体可有伤害?”他忍不住问。
“大,伤。”我意简言骇,笑得云淡风轻。
十二闻言怔忡,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半响,喟然长叹,“安心,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
呃?讨厌?一向淡然处之的十二,竟会对我有强烈的情绪?
“安心,我一直觉得你活得很自在,但你的这种自在,又往往让人恨得牙痒痒,因为,你的这种自在,是生死不萦于心的!”
“一直以来,我以为你只有对于你有情的人狠,而现在我才发现,你对自己更狠!狠到连自己的命,也是那么的毫不在意。我很怀疑,在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在意的?”
在意?是啊,在这时空里孑然一身的我,到底在意什么?第一次,我对自己有了疑问。
P:日常常见的花卉中,有一些是有毒的,比强夹竹桃,它在七八月开花,花香味很难闻.却是毒性很大的,花叶皆有毒,误服能致人死亡。
黄杜鹃,毛白杜鹃,花瓣有毒。误服能使人呕吐,抽搐,四肢麻木,过量能致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