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

城内人影幢幢,城外萧瑟冷清,冬风一起,卷起了地上的残雪,过往的行人在寒风中拉紧了襟口,急急忙忙地赶路,因为冬季日短,常常过了午不多时,天就黑了。

走到城外十里坡的长亭,我不由站住了,眼前,有三条不同方向的路径,该往哪边走呢?

南方?不,南人的儒家风气太重,一切遵循古礼,动不动就是之乎者也,我这样的女人到到了南方,准是浸猪笼的料。

关外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或许才是我该去的地方,那里虽人烟稀少,但民风奔放,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那,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走了两步,我又犹疑地停了下来。

关外虽是自由些,但奴隶主的权力很大,对汉人总有一分戒心,我一个女子,只怕,到时只是人的掌心物,生死由人。

风从空旷处掠来,寒意逼人,我持续茫然的向前走,焦躁在心中堆积,一刻钟后,对未来的惶惑不安让我有了走上回头路的冲动。

回去?何必。

咬着唇,我秀眉轻蹙。

跺跺脚,再举步,却在眼角撇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时顿住。

可恶——

垮下脸,我垂头丧气地拎着包裹,走到那人面前。奇怪,刚才我怎么没发现有人在亭子中?“为什么看到你在这,我一点也不奇怪?”

十二淡淡地笑了,“要走?”

我不情愿地点点头。

“那么,理由?”

十二说得很简洁,问的语气也很温和,倒令我不好意思随意地糊弄他,只是,外人眼轻闲自在的他,总能有让人最出人意料之外的举动,倒不能不让我对他有了一分戒心。

“我要出宫,本就为了有一日能行走天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不过是要将梦想行为现实而已。”

“你不告而别,又不说明原因,如此冷情,未免太不将关心你的人放在眼里。”

我哂然笑了,“十二爷,你觉得我若说了,能走得了吗?”

十二的脸上扯出了揶揄的笑,“是不能。”

喟然长叹,“你来,是要阻止我吗?”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吧?总有一个原因。

深眸出现一抹幽光,十二的眼一眯,注视我良久,兀地一笑,“不,我是来送行的,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你孤零零地一人上路。”

瞥了一眼十二倒是很诚意的笑脸,我心情不佳地抿嘴半响,才挣扎万分的开口,“你现在的样子,很像黄鼠狼。”

十二的神情微乎一僵,旋即淡淡地笑了,他转过头,凝视着灰蒙蒙的京城一眼,侧过脸来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想做个游历天下的隐士。”这一次,他的眼很真诚,却有点茫然,“只是,我从小在皇宫长大,习惯了锦衣玉食,习惯了让人服侍,也享受一呼百应,红香暖玉的人生,我不想改变,也不敢改变。”

叹了一声,“所以,你人生目标,是尽力维持自己的现状?”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雍正登基后,他还能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连雍正也拿他无奈何。

他没野心,聪明才智全用在了保全自己上。

“是的。”十二淡淡地笑着,“但我很高兴,有人能做我不敢做的事。”他的眼眯眯的,我不禁眼一翻,“别人的故事总是好的。”

“那你为何在这?你监视我?”十二从来就不是糊涂蛮横之辈,他的每一步棋,都是所来有因。

“安心,你这么说,未免太小心眼儿了。”十二一脸无辜,从怀中拿出来一个玉牌递给我,我小心地观望,并不接过,“什么东西?”

十二不答,反而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包袱,“我的人说,你出门时并未拿行李。”

心中暗叹,这家伙盯了我多久?“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筐里,我只是防范于未然。”不然我隐忍十年,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岂不冤死?

十二笑了,并未追问下去,只是将手中的玉牌塞到我手上,“拿去,我在京城最大的钱庄诚德号存了一万两白银,这是印鉴,诚德号在大清各地都有分号,你把这玉牌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我暗咒一声,这十二果真难缠,绕了个大弯子,不过是要掌握我将来的去向。我不甘不愿地将玉牌收好,“如此,多谢了。”我自是不想要,但若不允,只怕走不成,这一步棋十二转的是什么心思,我还猜不透。

见我收下,十二满意地笑了,“你可有个方向?要上哪去?”

“没有,先四处走走,到哪算哪。”这句话我应得很搪塞,很含糊,十二却没有不耐烦,垂眸沉思着,我偷觑着他,见他一副文质彬彬地模样,优雅而斯文地背手站着,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豪迈的味道,儒雅和豪迈奇异地融合到一起,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沉静稳重的气魄。

幸好他没有野心,不然,四爷要面对的,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这样也好。”十二沉声道,抬眼看了我一眼。“时辰不早了,你走吧,趁着天色透亮,多赶几里路。”

咦?我怔了怔,不由窃喜,“你不拦我?”

十二不禁笑了,“我为何拦你?出门游历,是你的梦,一个人,若能一心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总是好的,虽然,你出游背后的原因着实狼狈,不过,我很高兴你走出来了。也不诳我一直在等。”

我不由怔了,慎重地看着十二,见他的神情真诚,对视良久,终于忍不住笑了,“谢谢你。”

十二笑着,转身拍了拍手,马蹄声响,一个侍卫牵着一匹马走来,“这马是我为你挑的,脚力耐力都好,给你代步。”这下可好了,省得我劳动双脚,不是想不到这点,实在是走得突然,若巴巴的去买马,岂不昭告天下了。

点点头,终要道别,十二静静地陪我骑了一段,到了一个岔口,我下了马,“十二爷,你不用送了,谢谢你,请回吧,路,我终归要一个人走。”

十二点点头,看看前路,冰雪下的官道显得萧瑟,转头凝视着我,“保重。”

我应了一声,笑容如常,“十二爷,我走了。”

十二深深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微微笑着,牵马走了几步,又一回头,想再道一声“保重”时,突然被紧紧地拥入一个温暖而清雅的怀中。

这个怀抱,是陌生的,却很温暖,带着如海般的宽容。

静静地偎着他,我不挣扎,连呼吸也屏得极细微,体味着这一刻的温情。一个温柔而湿润的吻轻轻的落在我的额上,“保重。”

他的气息拂在我耳边,“你也保重。”我轻声道。

心绪翻滚之际,十二松开了我,退后一步,淡淡地笑着,忽然一跃,上了马,“我一直不喜欢送别,所以,我先走。”

转过马头的一瞬,十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安心,一路小心。”说完,他便安然一笑,驰马而去。

我呆呆地瞧着他远驰地背影,不禁流出了泪,十二待我,真的是很好。赤诚而宽厚,几次三番的对我出手相助,就算风险极大,却从未对我有微词,始终当我至交亲朋般对待,一片坦挚。

他用他的方式爱我。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