怆然暗惊

耳边传来楼阁里男人的肆意猥亵的笑声,心里徒生种极恶心的感觉,和八福晋打了声招呼,我叫过远远躲在一边的十三福晋就想走。

正在这时,几个人哄笑着出来,领头的正是九爷,两人的眼对了个正,九爷的脚步顿住了,一时之间,神色闪过复杂,眼骤眯了一下,旋即一笑,和八福晋问了声安,和十三福晋打了声招呼,视线漠然地扫过我,只手揽着身旁一个神情微怯的歌妓的纤腰,含笑对她耳语,“你妈妈把你卖给我,可是为你寻了个大福之处,这样的富贵日子,怕是你被卖之初没有想到的吧?你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奢侈气派的宴会,喜欢吗?要不要我带你去逛逛?”

那女子娇怯的笑着,不敢回话,只斜睨了一个勾魂勾魄狄花眼,目含柔情,无声胜有声。

我淡然地睇了九爷一眼,微笑着福身见了个礼,恭声告退,八福晋却只是冷笑,意有所指的道,“什么东西,富贵二字岂是她能受的?这样上不得戥子,移不上秤盘的人,不过是爷儿们兴起的一时乐子,小心,这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对女人好的男人!”

那女子怕是见九爷说了两句好话,晕了头,竟当下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娇滴滴的道,“奴家不明白这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奴家方才在楼上与九爷下了盘棋,侥幸赢了九爷二子,九爷不过是要换一个地方,再下一盘而已。”

九爷昵然一笑,“胜负乃兵家常事,我说美人儿,九爷要和你下的,不仅仅是棋呀——”他话说着,眼却冷犀的射向了我,我一笑,冲他点了点头,举步就走。

“你站住!”

身后,传来了九爷略嫌急促尖锐的一叫,我转头眉梢一挑,不语而询,九爷一顿,似乎觉察到自己的慌乱,顿了顿,方撇出一抹强笑,“安心,久别重逢,你就这样走了?没什么话说吗?”

我一笑,“时候不对,安心不敢耽搁九爷研究棋艺,下次吧。”

“那是啊。”八福晋缓步而行,讥讽地道:“一盘棋倒不算什么,大家都是识了事的人,谁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这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九弟,你又何必假惺惺的呢?这会子,只怕早被这狐媚子勾得魂不守舍了。”

“九爷!”看着九爷,那女子越发像是受惊的小兔,“贱婢知道大家都瞧不起奴家这等出身的人,说我们都是放荡,专会勾引男人,但奴家没有呀!奴家命贱,虽生而下等,但也是从小被妈妈秘在一处养着,不许见人,待价而沽,虽然奴家是被卖的,但奴家起誓,您是奴家所见的第一个男人——”

“你闭嘴!”

见我不理不睬地去得远了,九爷怒极地将她猛然一推,摔出了几米远,“你是什么东西?主子说话,轮不到你开口!”

众人一阵躁动,见我和十三福晋径直前行,头也不回,九爷愤怒地上前猛地踢着那女子,那女子避无可避,哀声相求,声音悲切惶恐,抱屈着倦着身子,身子如风中柔柳般轻颤,以手挡面嘤嘤地哭着,十三福晋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又瞄着我:“安心——”

“哭什么哭?来人!把那个江南的妈妈带过来!上哪找来的烂货,大好的日子坏爷的兴致,还不快给我乱棍打出去!”

身后那女子哭得越发悲切了,哀求声不绝于耳,我还是不动声色地走着,八福晋唇畔含笑,一双眼未离过我,几个手持棍棒但监匆匆忙忙从我身旁跑过,我的脚步不由的一顿,撇见八福晋唇角一勾,我又淡笑举步。

“啊——”身后传来了那女子吃痛的惊呼,一阵棍棒声劈劈啪啪地响得惊心,“八嫂——”十三福晋顿脚回头,担忧地看着八福晋,八福晋斜睨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这戏不是唱给我们看的。”

也不是给我。

心中默默的说,自我催眠似的不去听身后传来越来越微弱的哀号。

天知道我是多么和常人一样,当一个胆小怕事,独善其身、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现死不救的人,正常人不都应该是这样的吗?

那现在我在这做什么?我的行动永远快于理智。心中叹到,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了。

在听到一声凄惨的痛号后,回过神的我,又转了回来,越众而出,喝住了那几个执棍但监,笑道:“九爷,若是这贱婢开罪了你,逐她出府就是,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呢?两年不见,我瞧着你身宽体胖的,心胸该更开阔了才是,怎么反倒不容人了呢?这位姑娘也非有意得罪,她毕竟是外头的,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多说了两句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何必棍棒相加?留她个好面相,还得几两银子呢。”

九爷见我笑容可掬的,反倒怔了,旋而忿忿道:“安心,你出外几年,胆量见涨啊!怎么?难道你在外有什么境遇,竟与这贱人相识不成?如今见她有难竟然心痛了?”

这人,真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有事,就拼命的竖起全身的刺来,不管谁痛,先戳再说。

“九弟,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跟回的八福晋横了他一眼,冷哧道,我回头不见了十三福晋,心知这里的混乱得早点结束。

悠然一笑,我平淡地道:“九爷误会了,安心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如今失了仪的强出头,是不想为了一个微卑之人坏了大家的兴致罢了。要知今日十四贝子府设宴是皇上亲嘱的,本是为了世子的喜事让大家同喜,求个一团和气,十四爷为国出征,若这事闹大了,人人皆知九爷在十四爷世子的喜日子小题大做,岂不大煞风景?”

九爷一时语塞,周遭看热闹的官吏王孙们见一说,知道事闹大了谁也不讨好,一个个顺着黑径溜了,九爷乍然回神,叫人把晕厥了的歌妓拖了下去,看着我讥讽的笑了,“安心,两年不见,你嘴上功夫越发利了,怎么?外头玩腻了?为何又回来?”

他的一双眼眨也不眨,似乎要得到一个合心的答案,我笑笑:“哎,老了,玩不动了,再说,我已经习惯了原有的生活圈子,一走出去,还真浑身不自在,与其心惦惦,不如对厌厌,九爷,你还别说,几年不见,我是真的想你们呢!”

“你——”

九爷不防我用戏谑的语气说出这般话,一时怔了,旋即大笑,声音里有了一丝嘲弄,“别的女人是柔顺的绵羊,安心你却是噬人的猛虎,这种误导他人的话,你还是跟别的男人说去,我,可不想成了被生吞活剥的那一个!”

“老虎?”我故作困惑地搔搔下巴,“不过想念朋友却成了老虎?”

九爷笑笑,眼微眯,倾身在我耳边道:“这事你我心中有数,又何必说白了呢?不过,安心,我劝你还是寻一条正道走着好,总踩着两条独木过桥,仔细撵两头落空!”

我微笑着瞥了他一眼,退后一步,淡淡地道:“九爷,你见过猴吗?”

九爷抚额,故意笑不可支,“当然见过,皇上的畅春园什么珍禽异兽没有?猴?算不上什么希罕物,安心,你出去两年,就看了猴儿吗?”

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蒙了层雾的男人,我婉约的面容在月下透出一种凄凉的冷意。“九爷既见过猴,也该知道,猴子在高高的林间跳跃时,总是先抓住了另一根树枝,才放开另一只手。”

九爷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嘴角浅浅地扯开一个弧度,“没什么意思,不过说猴罢了。”裣礼而退,一转身,却不禁怔住了,眼前,十三和四爷,还有两个面生的大臣在树下站着,月光如水,透着叶阴落下,投在四爷严峻的脸上,显得诡异。

半垂着头,仿佛不敢看他的眼,我屈膝行礼,“给四爷请安,几年不见,四爷身子安康如昔,万福。”

“有劳安姑娘挂念——”四爷淡淡地道,冷漠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安心,见过这两位大人。”

十三的声音突兀响起,“这位是年大人,现任四川总督,奉旨上京叙职,可巧碰上这喜事,凑一分子,这位隆大人,任九门提督,权责重大,是奉皇上旨来赴宴的。”

年?隆?

这两个最终决定着四爷成败的人物竟出现在我眼前,宴无好宴!我心里霎时冰冷,强笑着对十三点点头,慢慢地向两位大人走去,那种心底透出的悲切与决绝,仿佛是在赴死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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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了一礼,迟疑着柔声道:“安心给年大人,隆大人请安,大人万福。”

“不敢,不敢——”

隆大人客气地道,年大人低声一嗯,眼直勾勾的注视着我,十三挑眉对九爷道:“九哥,你今夜不去听戏?如今戏台上可是热闹着哪,都是京腔名角,听说为了新鲜,还请了津口的戏班子。”

“你们不也没去么?”九爷倨傲一笑,点点头,算是与两位大人打了招呼,暗影中,他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你们去,我不留了,就要回府,还有重要的事等着我商议呢。”四爷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的让初夏的夜有了一丝寒意。

“这津口来的戏班听说有几个花旦不错,戏既开场了,我得瞧瞧去,两位大人,失陪了,四哥,您忙,不过也得悠着点,国家大事总是做不完的,戏也别太过了!”说着,他九爷扬笑而去。

重要的事?!我抿紧唇,如一只受惊的刺猬立即竖起了全身的刺,“几位爷既有要事相商,安心就不碍着了,且容安心先行告退。”

四爷点头,噙着一抹淡笑看我,“虽是久别重逢,但本王有事,就不留安姑娘了,改日再聚。”

看进他诡谲的眼眸,我胃里翻扰着,不停的抽搐,半福着身,连嘴角也是僵硬的,“失礼了,安心告退。”

踉跄着脚步退后,未及转身,我拨腿就跑,直到中门处,才扶着一处假山大喘。

过了不久,八福晋追上来,“你疯了?跑什么?他能吃了你不成?”见我脸色苍白,她顿了顿,“莫怪我多嘴,这也是你自寻烦恼,怨不得旁人——”

目光闪烁,我僵着身子半天不动,许久,才叹了一声:“福晋,刚才你听到我说猴了吗?”

八福晋一愣,“是了,刚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抬头望天,见月已渐西,它身旁的那颗最亮的星星正逐渐黯淡。

“福晋,你见过在高空杂耍的戏子吧?和猴子一样,他们在抓住另一个支撑前,绝不会放开自己已抓牢的另一只手,因为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十分的清楚,两头落空,从天而降的下场,只是粉身碎骨。”

见福晋怔忡,我低声笑了半响,“福晋,人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加一,这个猴子准则您记住了,因为它适用于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也适用于任何人与事。”

默默起身,我脸上浮现飘忽的笑意,向外走去,“特别是女人,猴子准则是最常用的,在没有找到可以让她信任而放心交出自己的下家前,她决不会放开上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