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破茧

又是中秋佳节。

西北战事不利,可紫禁城中照常过着远离尘世的日子,宴席,赏灯,烟火,一样也不曾少下来。

繁花似锦的畅春园到处回荡着欢声笑语,晚来的秋风卷送着桂花与脂粉混合的浓香,还有空气中令人心醉的美酒香气。

这个时节,宫女们是最高兴的。红墙中三千佳丽,寂寞之人数不胜数,而想一步登天的更是大有人在。看多了紫禁城里的奢华,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出宫后配个屠夫赤足?一时之间,在王孙公子、封疆大臣们的欢场外,你可以欣赏到不同的美人儿,清丽的、娇美的、恬静的、活泼的、妩媚的```````

在领路太监的引领下,我绕过看似临水赏月却是嬉笑指点评估男人的宫女,径直走向诰命贵妇们的宴席厅。

远远的,福晋的侍女珍珠迎了上来:“年妃,福晋与其他王府福晋、夫人们自水榭上了船,游湖去了,福晋命奴婢在此候着您,说您若来了,就先请到观澜榭,等会福晋等主子们下了船也会过去。”

我一笑,“既是这般,我就不过去了,珍珠,你去观澜榭候着,等福晋来了禀一声,就说本妃身重体乏,先回园子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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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笑着应了,我掉过头,缓缓地慢步行走。

有如隔世。

再回到畅春园,心境仿佛历尽了苍桑,一花一草看在眼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涩意。远处传来了琴声悠扬,风过花落,瓣瓣沁香随风翻卷,累了,倦了,便附于石缝枝根,碾落成泥,或是浮于水上,随波而去。

愣神地走着,突然耳边听到几声女人嬉笑般的惊叫而来,未及反应抬头,眼角更撇见两三个笑闹跑来的宫女一头往我这撞来,心下一惊,浑身猛地出了一身冷汗,身子不便,几乎来不及避让,耳边只听得云书等人的惊恐尖叫——

“当心!”耳边听到一声怒呵,我的身子被人一个轻转藏在了身后,一阵撞击的震荡传来,而我被牢牢地保护在方寸之间——

耳边听到周围的人声乱做一团,云书几乎歇斯底里的怒骂,几个闯祸宫女惊不成音的求饶,而这一切仿佛都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心神,都教这眼前将我拥在有着淡淡脂粉味和浓郁酒气的怀抱定住。

九爷没有立即放开我,双眸盛载着复杂的情感,深邃如潭,静静地瞅着我。

我呆呆地望着他,方寸不由地颤抖,贴在他身前,双手抵着他坚实的胸口,这里有一声声强而有力,却绝对不平稳的心跳,我只是听着,数着,任他不合礼仪地将我拥在怀中,无法迸声。

所有的声音都离我们远去了,天地间,仿佛只有静静对视的两人。

“安心——”九爷宛若梦幻般的低喃着,缓缓地抬手,仿若盛载了千万钧的重量,一寸寸,缓缓地移向我的脸庞,指尖的冰冷却如同炽热的熔岩,让我的心煅炼般的燃烧,“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天见可怜,我不会再放手,你要上哪?我都跟去,天涯海角!”

去哪里?声音哽咽在我的喉咙里,嘴唇无法自持地抖动。他怎能用这种有如绝望悲吟的声音对我说这句话?他怎能用这种如同错失了天地所有的悲伤眼神看我?而归属于他人的我,又能对他回应些什么?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和九爷之间容不下周遭的一切,两人眼眸相接,近得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那份错过的无奈与伤痛无色无形又无味,却悄悄地在两颗心之间流动着,翻滚着,深深的蛰痛着最凛人心的那根神经。

我眨动着眼睛,心仿佛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痛得让我停住了呼吸。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那么的痛?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掉泪,耳边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安心,你的眼睛终于看到了我,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是谁?是谁曾在我耳边说出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

为什么到现在来对我说这句话?!

深埋的愿望如今被他宛若失神的低喃引发,破茧而出,却悲哀的发现茧外现已是寒冬,我的翅膀已然冻结成冰。

我浑身抖着,紧紧挨住身边的九爷,小手无意识地揪住他的前襟,这心底的愿望啊``````连我都是到这一刻才清楚明了——我要的,是我爱的男子放弃一切的相随,远离尘世,远离纷争,只有彼此。

“奴婢给九贝勒请安!”倏地,身边传来云书几嫌过于大声的请安声,四周如同魔幛般的氛围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下,声音霎时间惊醒了我们,两人的眼神从最初的恍惚到瞬间的清晰,不约而同地,我和他都各退了一步,瞬间,两人间的距离有如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迂越的银河。

“奴婢云书,代年妃谢过九贝勒相救之情。若不然,今日我家主子恐免不了伤了贵体。”一旁的云书声音里透出惊惶失措,苍白的脸低垂着,为了我和九爷方才失态的一幕。

九爷的眼神一黯,目光落在我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中闪过难解的复杂的幽光,像是愤怒,又像是失落,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冰冷与痛楚,弥漫在两人间的静默与紧绷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他的眼神让我无端地失措,下意识地,我侧过身子,躲开了他的目光,勉强挤出一抹微笑:“九弟,方才真是惊险,幸好有你,不然——”我的视线落在小腹上,有一丝悲伤,“这个孩子会受伤——”

九爷瞪着我,眼中伤过一抹伤痛,旋即又换上狂狷,脸庞兀然变得邪气,“如此说来,小嫂嫂还真得谢谢我,不然,嫂嫂您可就失了一个今后可以依仗的根本了。”

我苦笑,心思暗浮,唇咬出浅浅的牙印,心中悲苦难过却只得咬牙忍下,要自己不去在意他的话语,早该习惯的,这家伙,一旦觉得自己要痛,就会铆起劲来让别人更痛。只是,这个孩子——

深深呼吸,我努力平复紊乱的心绪,眼眸犹有水意,颤着唇儿,我却冲他挤出一丝笑意。

九爷怔住了,目光转沉,喉结上下蠕动,终一咬牙顿足,头也不回的走了。

远处传来的琴音在音阶的最高处突变,如繁华过后,灯火阑珊,诉不尽的凄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