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情

挑情

冬日促短,午后我才到孟真那说笑了一会子,这天就暗下来了,婉拒了孟真留饭的邀请,我袖着手,慢慢腾腾往回走。空气阴冷,周围走动的侍卫人脸上几乎都是诡异的青,我低着头,尽量贴着帐沿走,这儿,是蒙古贵族的营地,常常会有一些喝高了的蒙古男子,三三两两地搭肩勾背,蹒跚而行,草原上的人性子开放,碰上了标致些的宫女,他们常常会趁着酒兴调笑一番,虽说是不会太出格,可也是上下其手,占尽了便宜。

拐了个弯,往左,就是宫女的营地了,迈出的脚步兀然顿住,迎头走来的几个蒙古贵族中,有一个熟悉得让我想狠踹一脚的人影,是九爷。后退一步,我转身闪到了斡儿朵后,他应该没看到我吧?心中有恼意,脑海中浮现了那天碰上蛇身的触感,陡地,鸡皮疙瘩又布满全身,甚至于脸上也变了色,不敢再想,我狠狠地甩了甩头,转开心思,想花想草念夕阳。呆了好一会,度忖了下,九爷也该走过了。低着头,搓了搓双臂,我转出了帐后,却迎头撞上了一个人,“哎呀,抱歉。”我直觉的道歉抬眸,是他?!

眼前,九爷的表情犹如乌云罩顶,那冰冷的黑眸锁住我:“你躲什么?!”我气结,这人,他还来劲了!白了他一眼,我不答,亦不见礼,脚尖轻转,绕过他,我往左走去。一只手臂猛地攫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帐围一甩,猝不及防,我脚下一个踉跄,撞到了围栏上,痛!一个暗影袭了过来,九爷双手撑在围栏上,将我圈在他的臂弯之间,我眨眨眼,九爷那逼近的眼中,竟有丝强掩的狼狈慌意。

我仰首怒瞪他,两人之间诡异的静谥,良久,九爷眉心揪蹙,启唇问:“你还在生气?”我偏过头:“是的!”九爷脸色霎时一变,半晌,懊丧地道:“对不住,那日,我过火了。”是过火了,只为着我抱了一会十二爷,至于拿蛇吓唬我么?还是当时,他也指望我来个投怀送抱?斜睨他一眼,我没理他。九爷俯身,俊颜扬笑,“别气了,你躲了这些天,也闷了,要不,我带你跑马去?”

横眼视他:“不去!”九爷僵住,半晌,嘴角微微抽搐:“安心,你还要气多久?或者,我该问,”九爷欺身向前,俯首在我耳畔,俊颜隐笑,瞳眸却是郁卒的阴妒:“你这是气我呢?还是在怨他?”为什么提“他”?他又想干嘛?我身子微乎其微的一颤,背脊陡凛,行动快于理智,咚!一拳捶上他的胸,“你混蛋!”

一击之后,方记起他毕竟是主子,心中惶然,怯怯迎上了他,九爷邪魅俊颜平静无波,黑瞳眨也不眨的注视着我,嘴角那抹弧度是讥诮的笑意,语调如绒般轻软:“安心呀,你这算不算是恼羞成怒哪?”那语气,是如此的漫不经心,却透出锐意,仿佛要将我抽经剥丝般,把我埋伏于内心最深处的阴暗,暴露在这萧索风中。

一股气激将出来,他引发了我最执拗最要强的一面,我下巴轻扬,倔强地应道:“气你又怎样?怨他又怎样?九爷,你若想知道答案,不必绕这一圈弯子,我亦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九爷脸色猝然阴霾,眸色加深,紧紧锁定我的视线,神情高深莫测,额角的太阳穴却隐隐跳动,微重的鼻息,告知了我他内心的波动,仿若有火。

“九爷,你要答案吗?”我有些咄咄逼人了。九爷幽瞳倏然眯起,峻厉的五官阴得更加难看,薄唇掀动,喉结颤蠕,竟不知要说什么才恰当,额头青筋暴起,气息渐重,一咬牙,他掀唇道:“你确定自己该怎么说么?”

我不怕他试探,很多事,已经明明白白地摊在众人眼前,只等着我应一声罢了。那又怎么样?那是我的情感,无论它的走向如何,它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我的欢喜我的甜蜜我的苦涩我的酸楚,那些真实有过的感觉,都是我人生中美丽的一瞬,我为何要否认它?

朱唇轻漾,我笑得极为挑衅:“九爷,对自己,我向来都很确定。”微微停顿,旋即掀唇道:“九爷,我是、、、、、”话未曾言,人却被猛地挟入九爷怀中,他胸口起伏甚剧,双臂收拢,几要将我挤进自己的身体里,嗓音低谙:“别说!”他气息不稳,我心底竟涌起莫名的慌乱感,他,是在害怕吗?仿佛忘了如何呼吸,我憋气憋到胸膛发疼,他这份情,如此无遮无挡地呈到我面前,该怎么处,这一刻,心思浮游。

静拥良久,九爷放开了我,后退一步,瞅着我不作声,眉间微拧,我宁定心神,不动声色地调匀呼吸,轻哑道:“九爷——”

“蒙族的巴克什阿郎今晚请了我的席,我这就过去了。”九爷忽地截断我的话,我一怔,唇掀了掀未出声,一阵疾风拐过,我吸入了一口冷风,直入心肺,寒意起,禁不住低咳了几声,“你——”九爷眉头一皱,神色不豫地打量着我的衣着:“这天,是日甚一日的冷了,你外出也不知加件厚些的袄子,衣衫单薄的,若染了风寒,你这身子,承得住么!”

知他在转移话题,竟不敢让我开口,只怕真相凛人。似乎,人一碰到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时,都会不自觉的逃避,仿佛转开它,问题就不存在,就可再欺自欺人。我内心涩然,为他。扬唇抿笑,如他所愿:“九爷,现下才是十月的天气,也没那么冷,再说,我这就回去了。”说着,我略福下身子,“九爷,安心告退。”

“等一下。”九爷出声,双手快速在颈项拉扯,略嫌粗鲁地解下了他的石青色貂皮风麾,反手一扬,他将留着他气息和暖意的温暖裹住了我,九爷身高体大,披在他身上长度适中的风麾到了我身上,几乎是拖地的,我裹在长长大大的风麾里,娇小得如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九爷脸色微沉,系着风麾带子的力度适中,两人站得如此之近,我眉心轻蹙,眼睫垂下,却见他十指灵巧翻飞,他灼热的鼻息呼吸间拂过我的发,让我的心不由揪促。

这个男人啊——已将他的情意挑明,由不得我不看,由不得我——不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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