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就在忙碌中度过。
她不仅要复习好功课迎接考试,还要做好成炀宇交给她的一切工作。
每天跟着成炀宇到图书馆搜集资料,做策划书,忙得像个**似的不停打转。
六月中旬的时候,策划书已经上交审评,学校内定给了三分之二的资金补助,是全部队伍里第二高的,这让凌盈兴奋不已。
成炀宇也是淡淡地笑,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胜利的喜悦。
接下来就是面试,她和成炀宇忙了好几天,把所有问题和面试程序都设计好,同时对外进行宣传。
报名者踊跃。
为了尽量不让参加的队员自己掏钱,趁着面试和课业的空档,还要跟着成炀宇东奔西跑去拉赞助。
一个阶段以后,总算是筹集到了预算的资金。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期末考试已经逼近。
时间总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当最后一科考完,已是酷热的七月。凌盈走出有空调的考场的时候,一股热气朝她迎面扑来,眼睛里莫名的泛起薄雾,她拍拍脸颊昂首大步向前走。
还有五天,就要踏上三下乡的路途了。
那是一条未知的路,踩点是成炀宇负责的,她完全不知道那里的环境。
也许会荆棘密布,也许会颠簸坎坷,反正她也不得而知。
不过该走的路总要走。
有什么呢,生活就是这样,总有太多的事情要面对,躲也躲不掉。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裴御颀长的身影,站在草坪边上等待。
她垂下眼帘,懒洋洋地向他走去。
站在他高高的个子面前,凌盈轻声问:“有事吗?”面前是一片碧草青青,象征生命的绿色。
裴御眯起眼,看着她没有生气的脸庞,不悦,“去我家住。”他简洁地说。
那样霸道、蛮横的语气。
凌盈突然很想笑。
于是她笑了,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抬起头看着他。“对不起哦,我还要去三下乡。”
裴御下巴一紧,“三下乡?”
“嗯。”凌盈点头,“五天后出发,十五天后才回来。”
裴御皱眉。
“要邀请我吗?二十天后请早。”调侃的语气,让裴御吓了一跳。
她……变了。
似乎没那么呆傻,没那么毛躁了。
是谁改变了她?那个人吗?
他心一颤。
“去哪里?我是说三下乡。”似乎鲜少有能跟她站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的时候。
“惠州。”
“惠州?”裴御重复一遍,却看到了她背后几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沉静的人。
他眼睛一眯,酸楚在心里翻搅。
凌盈发觉他的异样,眼光随之一转,也看到了成炀宇。
他脸上依然是淡雅的笑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成老大。”她丢下裴御,走向成炀宇。
成炀宇眉间的忧伤一天比一天浓烈,凌盈却宁愿自己从没有看见过。
很多时候自欺欺人并不能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成老大,”凌盈仰起头迎着照射下来的阳光,笑眯了眼睛掩盖住眸底的几分抑郁,“考得怎么样?”
成炀宇浅笑着点点头,“就那样。”其实考得怎么样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了,即将离开,一纸分数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但把一件事情坚持到底,是他的原则。“你呢?”
凌盈嘴角的笑纹加深,灿烂的笑意已经显得有些刻意,“这个,要看讲师怎么改卷子了。”
成炀宇也笑,轻轻地拉了拉她的小辫子,“做好心理准备,那里的条件很艰苦。”
凌盈轻轻地点头。
有他在,再艰苦又怎样呢?
“这几天要给队员们做一些培训,让他们了解那里的一些情况。”
凌盈还是点头,“要开会就叫我。”
成炀宇笑,“那我先走了。”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凌盈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呆滞。
裴御走到她面前,站定。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很轻。
有什么在心里发酵。
“我先走了。”
他转身,也离开。
凌盈双目依然呆滞。
对着成炀宇离去的方向,仿佛他的背影依旧。
裴御。
也走了吗?
都走了。
转身,她也往宿舍楼上走去。
最终,都是要散的。
*** *** ***
五天后,他们这支队伍一行十三人,向预定的目的地出发。
开始还是宽敞的公路,开到后来,路途已十分坎坷。
小小的羊肠道,两旁除了绿意葱葱的杂草,就是黄澄澄的杂草。都是杂草。
总之,人烟稀少。
车身颠簸得厉害,有个女生经不住,呕吐起来。
凌盈闻得空气中的酸臭味,胃也开始翻搅。
本来就不喜欢车厢里的味道,现下,更是有想跟着一起呕吐的欲望。
抬头看见坐在车头的成炀宇,正转向她这边,目光担忧地探询。
心脏猛地一缩,强忍在喉间的东西冲上来。
凌盈捂住嘴,一手东摸西摸,想找塑料袋,一只大手,手里抓着塑料袋,却已伸到面前。
凌盈接过来,吐得稀里哗啦。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酝酿。
终于还是随着落下来。
竟然觉得无比快意。
成炀宇看着晶莹的泪珠滴到车上,渐渐化开。
嘴角,弯起苦涩的笑容。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个小村庄的入口。他们下了车,走进村庄。
破旧的房屋,崎岖的小路。
气氛,却异常宁静。
在那里接应的人,来到他们面前,领着他们向住所走去。
他们十三人,走得很轻很轻,怕打扰了这里的宁静。
脚步踩下去,总是带起一堆沙尘,黄土飞扬。
破旧的木门打开,探出小孩子好奇的脸。
有一点点脏,却镶嵌着最最天真的双眸,那样清澈,清澈得……
撼动人心。
到了他们的住所,他们打开门进去。
闷。
热。
每张床上下两铺,简单的草席,小巧的枕头。
墙角有一个老式的螺旋插座,上面是灯泡。
插座上垂着一个细绳,一拉就点亮。
整间房只有一扇窗,没有风扇,有一面墙正对西边,墙背后,是一片荒凉。
大热的天,大概会被晒死。
把行李放好,来不及整理,就要去看学校。
学校为他们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下面穿着朴素简单的小孩子们,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他们。
然后他们被带去厨房,简单的材料已经准备好,等待他们的烹饪。
留下两个人煮饭,其他人分头打点其他。
忙着忙着,一天也就过去。
晚上,凌盈走到屋子外,仰望天空。
很深的蓝色。
有星星。
点点,散发着淡黄的微弱的光芒。
却那般刺眼。
在广州,从来都看不到星星。每夜只有厚厚的云层,遮住那些天上的风景。
而且在那里,也无人有心情欣赏星星。
节奏明快的生活,每天都是忙,大人忙着工作,学生忙着念书,小孩忙着上网看电视。所有人都忙。
不想到了这里,却看到另一番景致。
真的是一切都是未知数。
身后有人,轻轻的脚步声。
转头,看见成炀宇。
温淡的笑容,安定人心。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凌盈又望着满天的星星。
静默。
好半晌,她终于说:“我怕。”
成炀宇依然微笑,“为什么?”
凌盈看着他的眼眸,“因为一切都那么陌生。”她无法想象,在这样荒凉的地方,该怎么生活下去。所以怕,怕看到从来不曾想象到过的一面,更怕看到孩子们近乎乞求的眼神。
成炀宇却加深笑意,“会怕,证明你有走得更深的欲望。”
是吗?凌盈看着他把脸,也转向星空。
“因为你已经下定了探寻的决心,才会害怕遇上。”因为他们,已经走了进来,注定不能回头,注定要一路走下去,所以才会怕。
然后凌盈就笑。
是啊,都已经下决心进去了。
所以更怕。
“成老大。”她轻声唤他。
他转向她,嘴角勾起,“嗯?”
“走的时候……心,会痛吗?”会不会?
成炀宇的眸光,在一瞬间黯下来。“应该……会吧。”他的脸又转向天空。
因为……
他的心,现在就开始痛了。
*** *** ***
闷热的空气,不会流动。
耳边是蚊子的嗡嗡声。
凌盈盯着天花板,明明累得不行,却无法入睡。
下铺的队友,在不停地翻来覆去,床铺轻轻地震动。
对床的成炀宇转过头,轻轻问:“都没睡着吗?”
他下铺的男生坐起来,“蚊子好多。”边说边抓手臂。
“忍一忍吧,明天我跟校长借借看有无风扇。”他轻轻说,眼眸停留在目光呆滞的凌盈脸上。
“唉,这种生活真苦。”下铺的队友轻叹。
那边床的人也都坐起来。
“之前完全没料到。”
“以为只是生活简单点,吃穿简单点。”
“没来之前,当真以为中国处处都是繁华地带。”以为到处有灯红酒绿的生活,至少,三餐温饱以外还能买点水果和零食,原来都是他们太奢侈。
“原来我们什么都不懂。”
又是叹息声。
寂静的夜里,空气中浮动着太多心事和感触。
“调研的论题定下来了吗?”成炀宇轻声问着调研组的组长。
“定了。”他答,“可是现在又觉得不适合。”
“若是睡不着,就想想要换什么题目吧。”
“说的也是。”调研组的人都一跃而起,聚到一起商量。
凌盈眼睛依然盯着天花板,半晌,也下了床。
“你要做什么?”成炀宇在上铺看着她。
“我想把课备好一点。”她轻轻答。
然后,教学组的人也都起身,跟凌盈一样挑灯备课。
看着空空的床铺,成炀宇莫名地觉得感动。
也许……她已经要长大了。
*** *** ***
凌盈做的是班主任。
走进摆设简单的课室时,所有的学生都坐得端端正正。
一对对晶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闪烁着善意的好奇。
凌盈的鼻尖一酸,不禁想起在大学条件优渥的课室里,那些坐得七倒八歪的人。
而那里面,就包括她自己。
她走上讲台,脚步很轻。
手里抱着昨夜熬夜备的课,心脏跳得很轻。
成炀宇坐在课室的最后,脖子上挂着相机,准备摄取任何动人的一幕。
凌盈作了自我介绍,用镇定而温和的声音,讲了一节课。
下面没有人走神,每一对晶亮的渴求的眼睛,都紧紧望着她。
包括成炀宇。
下课前五分钟,凌盈拿出一本厚厚的草稿本和一盒水彩笔,一页页洁净的白纸,炫目。
她把它们交到刚刚任命的班长手里,交代他们有什么感想和意见,都可以写到这里面来。
“那是一整本白纸,”凌盈站到他们中间,“什么也没有,要抹上什么样的色彩,由你们决定。”
然后下课铃响,孩子们抢着要写班级日志。
凌盈嘴角牵起一抹笑容,走出课室。
成炀宇跟在她身后,说:“你教得很好,不像第一次做老师。”
凌盈转头,对着他笑,“我没把自己当老师。”她只是……一个传播者。 щщщ• тt kǎn• C○
忽然就想起徐本禹,那个得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的大学生,曾在日记里这样写过:我是一滴水,反射了阳光,只是为了照亮更多人。
成炀宇笑,笑容里也有些苦涩。
在这样的环境里,都已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只是那沉重的气氛,时时都敲击着他的心。
离别。
那将是怎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