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妃素来体弱,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病着。后殿中极静,只听前殿歌吹隐约,如同仙乐一般飘缈传来,丝竹之中夹杂笑语之声,热闹繁华到了极处。如霜想到晴妃此时孤寂一人,委实可怜,便道:“我去瞧瞧她。”
当下如霜便乘了步辇,内臣们提着一溜八盏宫灯,簇拥着辇驾前去。晴妃所居富春宫亦甚为远僻,此时阖宫皆在欢宴,道路僻静无人,只听秋虫唧唧,令人倍觉秋意渐浓。富春宫外冷冷清清,坐更的宫女们正斗巧作耍,嘻嘻哈哈,浑若无事,见着灯来,犹以为是颁赐——这样的节下,总会循例赏赐宫人的。待看清是淑妃来了,一下子猝不防及,手忙脚乱行礼不迭。
如霜本欲发作,又恐惊了晴妃,只狠狠望了程远一眼。程远会意,道:“娘娘放心。”如霜知他自会命人处置,于是径自踏进殿门,远远已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只见重幔层层,殿中本只燃着两盏灯,灯光晦暗,越发显得殿中岑寂。如霜放轻了脚步,但见晴妃睡在榻上,朦朦胧胧,像是已经睡着了。唯有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还守在榻前侍候她吃药,一边垂泪,一边吹着那碗滚烫的药汁。那宫女陡然见着她,又惊又喜,叫了声:“娘娘。”哽咽难语。如霜问:“怎么病成这样,也不传御医来?”那宫女拭着泪,道:“早就想传,可娘娘说是节下,怕皇上心里不痛快,只说自己平日就这样子,熬一熬就过去了。拦着不让人知道。”如霜便吩咐内官:“传我的话,开永济门传御医进来。”早有人答应着去了。灯下看去,榻上的晴妃秀眉半蹙,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如霜趋前,轻轻唤了声:“姐姐。”晴妃呻吟了一声,也不知听见了没有。过了许久,晴妃终于睁开眼睛,茫茫然看了她一眼。如霜又唤了声:“晴妃姐姐。”
晴妃似是听见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喘息着,过了好半晌,仿佛缓过来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是……是……皇……皇贵妃……”
如霜微微一怔,便含笑低首,轻声道:“姐姐也太糊涂了,病成这样也不让人知道。”晴妃微微摇了摇头,便闭上了眼睛,像是再没力气说话。如霜本以为她又已睡去,不想她挣扎着又睁开眼来,只是声音断断续续:“我怕是要先走了……那日……那日……我跟你说的话……你就忘了吧……”
如霜心中奇怪,俯下身去握住她的手:“晴妃姐姐?”
晴妃只是喘息:“我们姐妹一场……临月……那日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如霜不知她所指何意,但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都明白。”晴妃像是舒了口气,呢喃道:“那就……那就……好……”眼角已经渗出晶莹的泪:“只是他自己也不晓得,原来并不是你……可是我真是羡慕……”如霜握着她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也不知是晴妃的手冷,还是自己的手发冷。晴妃却是朦胧无意识的辗转,话语模糊断续。
御医终于传了来,请完脉后,如霜在偏殿召见,道:“前几日精神都还好,突然怎么就又病成这样。”御医道:“娘娘的病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好比一块木头,中间早已经朽得空了,好在娘娘洪福过人,慢慢调养,总可以好起来。”如霜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事已至此,只是无可奈何,看着晴妃用了药,沉沉睡去,方才回去。
夜已深了,宫中甬道为露水浸润,在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如霜心思重重,却听内官们的脚步声惊起枝上的宿鸟,唧一声飞往月影深处去了。不觉抬头一望,只见宫墙深深,几株梧桐树高过墙头,枝叶疏疏,映着一钩秋月。这一带宫室规制极是宏伟,月色下只见一重重金色的兽脊,冷冷映着月色,四下寂然无声,连灯火都没有一星半点,格外叫人觉得疏冷凄静。如霜于是问:“这是什么地方?”
扶辇的程远吱吱唔唔,如霜知道宫中有许多犯忌讳的地方,但她的性子,素来执意,程远只得答:“回禀娘娘,这里是景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