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去的很突然也很安详,躺在太师椅里看着外面的景色,合上眼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爱恨情仇生前事,一入轮回万事空。烦扰人心的红尘俗世,本就是生不带来死亦不该带去的东西。福兮祸兮,执迷与解脱,不过今生一场南柯梦,平静地抛却,不必留恋什么。
长乐宫偌大的佛堂里,空旷地回响着木鱼敲击的节奏。慈安太后跪在蒲团上,左手不停地敲着,右手则捻着一串白玉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离开。
总以为只要自己回头,就会看见他站在身后露出阳光的笑脸。四年相对无言,八年分别的光阴,她知道他终是恨了她,可他仍是关注着她们母子,没有他,便没有她们母子的今天。
谁知今日再回首时,身后只留下一片空白的风景,往日依赖的人,早不知在何时放手、远去。
悲伤?后悔?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这辈子走到今天,他们注定彼此错过。
慈安太后紧拧的眉宇间嵌着浓郁的哀伤,几欲喷涌而出的悲恸猛烈地撞击着胸口,木鱼的敲击越来越快,捻动念珠的动作越渐不能规律。
风声在外面呼啸着,烛光幽暗如豆,照不亮她心中沉沉的暮霭。忽而,串起白玉佛珠的天蚕丝“啪”一声断裂开来,木鱼声止的一瞬,一百零八颗白玉珠哗啦啦散做一地繁星,借着烛光在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唯留那尊打磨得精致小巧的玉葫芦被用力捏在指间,狠狠嵌进柔软的指腹里。
断了吗?她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纪念也终于断了吗?
慈安太后直跪的身姿颓然跌坐在蒲团上,她捡起一颗玉佛珠,莹白的玉珠一如当年一样泛着温润的颜色,可而今,物是人非,故人音容已然不在。
蓦地,她将那玉佛珠紧紧攥在手心,直接泛白的拳头用力按在心口,合上的眼睫下一滴清泪滚落下来,砸在地上,与那一地的白玉珠混作满目凌乱。
“不!你需要的不是我。你需要的是一种寄托。你做了那么多事,无论对错,你只是在走你认为对的路。所以,拿着它,让它陪伴你走以后的路吧……”
这是他八年前离京送她白玉佛珠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辈子遇上你,我并无后悔。可是,忘了吧。忘了过去,忘了我,都忘了吧。你不是什么都没得到,你还有陛下,还有太后的尊贵身份。只是,下辈子,我们,别再遇上……”
这是她白日里暗中去见他时,他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却不想这一句决绝的话语,成了他与她赠别的遗言。
忘?已经铭刻在心中的东西,要如何忘?东方文远,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你真的恨我恨到来生都不愿再见的地步吗?
慈安太后悲怆哭泣的笑声传到黎幽姑姑的耳中,黎幽姑姑听见情况不对,连忙推开佛堂的门冲进去,看见慈安太后在地板上四处爬着,疯了一般将散落满地的白玉珠捡回手心里。
“太后娘娘,您这是干什么?”黎幽制止了太后疯狂的动作,将白玉珠一颗颗捡回,放在太后的手中。
“黎幽,你说,哀家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慈安太后双手捧着玉珠,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问。
“太后娘娘,您只是在走您认为对的路。倘若您有片刻的犹豫,陛下与娘娘母子又岂会安然地活到今天,拥有今天至高无上的一切呢?”黎幽顿了顿,仍是将她这些年对太后的评断如实说出来。不过,理解归理解,有些事做出来,总会得不到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