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染还没来得及劝说寒雪几句,寒雪提了食盒一言不语转身就走,丝毫没给香染开口的机会。香染看着寒雪缓缓走回亭子里,只得咬着牙跺脚,不甘心地离开。
“你真不准备回去?”德妃浅笑着,她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很有趣,见过胆大的,却没见过胆大到敢跟皇帝较劲的。
“不。除非他给我一个交代。”寒雪头也没抬坚定地说道。
“唉。你呀,不要太较真了,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你总是逆着他的心思,没有好处。”德妃语重心长地叹息着劝说。
“没了性命事大,没了尊严地活着事更大。我不屈服,绝不!”寒雪狠狠的咬了一口青菜,她倒要看看他东方玄启究竟可以无视她到什么地步。倘若他真不把她当回事,她也就死心了,再也不会对他抱着幻想了。
“上次在冷宫,本宫看得出陛下对你跟对别的女人是不同的,你不要太倔了,闹脾气闹得差不多,就回去吧,别弄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寒雪郁闷地看着德妃,觉得她也是个奇怪的人。按常理来讲,德妃不是该趁机讥笑她吗?怎么也替玄启说起话来了?
寒雪根本没想跟玄启拧着劲,更没想弄到无法回头,只是她也有她的尊严。他若真的在乎她,那么事情有了结果,定然会来给她一个说法。倘若他不来,她也无话可说。在这冷宫生活一辈子看着也没什么不好,德妃不也过得好好的,悠闲自在。
见寒雪低头只顾吃饭不言语,德妃本想再劝上两句,就算是看在香染那丫头忠心耿耿的面子上帮香染劝上两句吧。哪知寒雪突然抬起头,岔开话题。
“德妃娘娘,昨晚上,你有没有听见一阵诡异的歌声?唱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首古曲?好像是从冷宫旁边传过来的。阴森森的歌声,边唱边哭边笑,怪吓人的。”仔细想一想,上次来冷宫也似乎听到过那个歌声,当时寒雪还以为是柳芙柳容唱的。
德妃闻言,脸色唰地一变,立刻警告寒雪道:“宁心小筑那个地方,你最好别去。那人要唱便让她唱去,你最好别想着半夜里偷偷跑过去看。”
寒雪一惊,好奇心更是被德妃的一席话挑逗得蠢蠢欲动。“德妃娘娘,您说的宁心小筑,就是冰玉宫东墙外竹林边上湖心中央的那处宅子吗?”寒雪心中顿时了然几分,想必里面住的人也是极为特殊的。
德妃察觉自己失言,懊恼的冷下脸来,“总之你别惦记着到处跑,别忘了,你这次进来,陛下说过没有他的旨意,不准你随便出去。你就别想了。”
然而德妃的警告并没有起到效果,待到夜晚,那阵歌声再次想起来的时候,寒雪仍是忍不住提了一宫灯盏偷偷出了冷宫的后门,往宁心小筑的方向走去。
寒雪摸索着走到宁心小筑外围的湖水边上,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发现,这里没有通往宁心小筑的桥,只有一只小船被拴在湖边,随着水波飘荡。
寒雪的好奇心又加重了几分,那宁心小筑里住的究竟是什么人,要用这样的方法将其隔绝在这里。
在宫外时寒雪经常跟寒誉去湖上泛舟,这撑船之事自是难不倒她。于是寒雪将灯笼挂在船头上,趁着浓浓夜色,缓缓地撑着船往宁心小筑而去。
湖面上漂浮着薄薄的一层氤氲水汽,借着月光和灯光,寒雪依稀看见前方的房屋是建在一座由竹子还有木头搭建的平台上。湖面上残留着几朵已经开败的荷花,可以想象每当荷花盛开的时候,这里该是多么美好的一片景象。只不过,越靠近月色下的宅子,寒雪就越觉得这里阴气森森,令她不仅打了一个寒颤,想要退回去,却抵不过好奇心作祟。
到了对岸,寒雪跳上岸来栓好船只,无意间触到栓船的木桩上有几处奇怪的凹凸,提着灯笼仔细查看,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些奇怪的凹凸,应该是木桥被拆毁后残留的痕迹,再转身巡视一圈,发现几步的距离之外有一只一摸一样的粗壮木桩插在地上,上面还挂着一截铁索,寒雪更加确定,这里原本是有一座桥的,后来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拆毁了吧。
寒雪疑惑地看了看两只木桩,正想转过身去,身后突然又飘来一阵清晰诡异的歌声,吓得寒雪浑身一僵,手上一抖,精致的宫灯差点儿就脱手掉在地上。寒雪努力稳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手中用力握紧宫灯,深呼吸一回,这才壮着胆子转身走向眼前破败的大门。
宅子整体都是由竹木搭建,除了爬满屋顶的花藤有许多垂落下来,看着却是造型别致,在宫里还有这样一处宅子,实在是新鲜的。门楣上有一块已经歪斜残破的匾额,寒雪仔细辨认一番,仍是看出上面写的乃是“荷宫”两个大字,笔锋磅礴,如游龙走凤。
寒雪轻轻伸手一推,门吱嘎一声打开一条缝,一阵冷风从缝隙吹出来,寒雪手里的宫灯闪了闪,险险就熄了火。
寒雪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一人来看一座堪称“鬼宅”的宅子。从德妃的话里,寒雪知道这里住的绝对是活人,所以有什么可怕得呢?再说,走到这里半途回去实在不甘心的很,于是寒雪忽略心跳的频率,迈步走了进去。
进到门里,寒雪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布局比外面还要新奇精致几分,四周古雅的楼台围着一方清澈湖水,两边是竹制的长廊,正面则有一座竹屋,四周的围栏顶端嵌着精巧的荷花木雕,各种各样的姿态的荷花,栩栩如生。不过围栏之间却围上了颇煞风景的铁索,锈迹斑斑,看起来已是年代不短。
“有人吗?”寒雪问了一声,除了回音空旷,没有任何回应。
寒雪往前走到围栏边,四下张望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动静。她叹口气探身往下面的湖面瞧去,这一瞧,却吓得寒雪四肢僵硬头皮发麻,浑身血液迅速逆流而上,瞬间令她手脚冰凉。
寒雪咽了口唾沫,死死盯住湖面上的景象紧绷着身体。只见那湖面上除了她的影子,清晰地倒影着一个浑身白衣长发披散的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露出阴森可怖的笑容来。
“哇!鬼啊!”
寒雪大叫着,猛地转过身用灯火照亮身后那个女人的脸,待看清女子的容貌,她怔愣了一下,心里的恐惧也消散了大半。那张脸虽然微微带了些岁月的痕迹,仍是出乎意料地美艳无双。
“嘿嘿。鬼呀,鬼呀……”
女子憨傻地笑着学寒雪叫着鬼呀鬼,歪着头上前一步伸出瘦骨嶙峋的苍白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寒雪白嫩的脸蛋,接着笑的更加开心地抚摸着寒雪的头顶温柔地念叨着:
“乖宝宝,娘给你糖糖吃好不?嘿嘿,吃糖糖……”
寒雪四肢僵硬,正在她无法脱身时,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嬷嬷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跑过来拉住那个女子,操着苍老嘶哑的嗓音道:“娘娘,这不是公主,您看,公主在这儿正睡得香呢。”
说着,老嬷嬷伸手将一个枕头塞进女子的怀中,成功地将女子的视线转移到了枕头上。
“你们看,乖宝宝睡着了。”女子接过枕头,真的像是怀中抱着婴孩儿一般露出慈爱温和的表情,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寒雪和老嬷嬷噤声。
“嘘!宝宝睡着了,我们不出声,不吵着她啊!”说着,便抱着怀中的枕头,一边拍着一边唱着催眠曲往屋里走去。
老嬷嬷跟在白衣女子身后,没有看寒雪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等一下!”寒雪向前挪动了几下,便停住追着老嬷嬷的脚步。
宁心小筑,又称“荷宫”。这个称呼的来源是源于这里随处可见的荷花装饰,还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女子爱极了荷花的呢?方才那个疯疯癫癫的白衣女子是谁?她是否这荷宫最初的主人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一声冷然的厉喝声,寒雪惊吓着转身,手上一松,宫灯掉在地上,里面的烛火瞬间将丝绸制的灯面烧破,火光大盛,照亮了玄磊的脸。
玄磊连忙脱掉外面的罩衫冲上前来三两下边将燃烧的烛火扑灭。虽然这里四面环水,但毕竟是竹木制的房屋,一个不小心也是会付之一炬的。
“我……我只是……”玄磊脸上冷若寒霜的表情让寒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来此的动机。
“没事儿就回去。”方才在对面没看见平常渡湖用得小船,他以为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提着轻功飞过湖面而来,不想在这里见到的竟然是寒雪。
“你,认得那两个人?”
寒雪的疑问令玄磊僵了僵,“住在这儿的是我生母。”
玄磊并没有想要瞒着寒雪,而且他也没必要瞒着,寒雪出去一问自然会知道这荷宫的主人是他的生母沁太妃。这荷宫,就是他的父皇为了他母妃所建,只因沁太妃平生最爱的就是荷花。
寒雪闻言,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猜到这个白衣女人许是先帝的妃嫔,只是没想到,她会是玄磊的生母沁太妃,那个曾一度在先帝在位时,宠冠六宫的女子。
寒雪沉默着跟在玄磊身后,玄磊出乎意料地没有将她赶出去,由着她跟着自己进入这个被认为是不详之地的地方。
老嬷嬷点亮外殿的灯,寒雪坐在一边看着玄磊嘴角抽搐着接过沁太妃硬塞给他叫他哄的枕头,心中不觉有些失笑。看来这位冷面王爷面对自己的生母时,真是一点儿也招架不住。
玄磊好不容易将沁太妃哄到寝室的床上躺下,这才走出来坐下,冷冷地盯着寒雪,那目光似乎在问寒雪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寒雪忽略掉他眼里的询问,“能不能告诉我,沁太妃怀里的那个枕头,是哪位公主?我并没有听说过陛下还有姐妹。”
玄磊闻言,脸色立刻又冷峭几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民间的谚语,叫‘好奇害死猫’?”明明是略带揶揄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寒雪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玄磊倒了一杯凉透的冷茶喝下,冰冷的眸底染上一种寒雪不了解的沉痛,“那枕头,本该我是嫡亲的妹妹,她还来不及出生,就没了。”
谁都不曾知晓,玄磊曾经有多期盼这个小妹妹的到来。八个月的小公主,来不及来到这个世间,来不及睁开眼睛,来不及拥有自己的名字,就在母亲的肚子里失去了生命。这样惨痛的经历有哪个母亲能够忍受呢?也难怪沁太妃在撕心裂肺的刺激下变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摸样。
“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云主子驾临,请主子见谅。”老嬷嬷上前换上一壶热茶,随即跪下去偷眼看着玄磊和寒雪紧拧着眉心,欲言又止。
玄磊身为王爷,擅自在后宫出没本就不对,即使来看的是自己的生母,也是违反了宫规的,这把柄若落在别人手里,叫玄磊如何自处呢?
寒雪自然知晓老嬷嬷心中的担忧,于是浅笑着将她扶起道:“嬷嬷不必担心。王爷今夜来此之事,本主定当守口如瓶,成全王爷的一片孝心。”
玄磊不以为然地冷笑着嗤道:“本王听闻云嫔这次是自愿进冷宫的,没有陛下圣旨,不得随意出冷宫。”她若说出去,不是在告诉别人她抗旨了吗?
寒雪心中尴尬,张口想要反驳,却突然听见寝室里传来东西坠地的乱响。
“女儿!我的女儿不见了!”
三人听见沁太妃疯狂的叫喊声连忙跑过去,就见沁太妃细瘦的身子在屋里胡乱地翻找着,床上的帐幔被扯落下来,桌椅也被推翻在地,本就寒酸的殿内一下变得狼籍一片。
老嬷嬷和玄磊上前将正准备攀爬窗台的沁太妃拉下来,寒雪将床上的枕头塞到沁太妃的怀中安抚道:“太妃娘娘,您看,公主在呢。”
沁太妃抱着枕头立刻安静下来,她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寒雪的眼睛,目光似是停滞在瞬间般带着无神的空洞,令人看着一阵心酸。寒雪没当过母亲,可她体会的到沁太妃那种失去骨肉的切肤之痛有多么深刻,深刻到令她痴傻癫狂。
哪知寒雪还来不及收回正在泛滥的同情心,沁太妃猛地将枕头仍在地上,冲上前来抓住寒雪疯狂地大吼:“这不是我的孩子!莫云锦,你这个贱婢!你还我的孩子!”
玄磊抱住沁太妃将她从寒雪身边拖开,眸中的沉痛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地倾泻而出,难过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悲伤中渗着煎熬的痛惜。迟早有一天,害了母亲和妹妹的人,他要让她们一个个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寒雪站在外殿,听见沁太妃不停地在寝室里哭喊着:“你们这些贱人!还我的女儿!莫云锦你这个贱婢,你跟那个贱人一样心狠手辣!你还我的孩子!莫云锦!”
莫云锦!
听见这个名字,寒雪陡然一震,想起在护国神寺长生宝殿里,太后和黎幽姑姑口中的那个名叫云锦的女子。
云锦,莫云锦。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这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一段深宫秘辛呢?太后和黎幽姑姑为莫云锦立长生牌,沁太妃口口声声说莫云锦害死她未出世的女儿。那么,她们这些人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
寒雪沉寂在自己的思考中,直到玄磊将她拉出荷宫推上渡船,又把一盏宫灯塞到她的手里警告她“以后别再出现在宁心小筑”,她才回过神来望着玄磊折回宁心小筑的身影皱起眉心。
她其实还有好多的问题想问玄磊,比如他和德妃有怎样的仇恨,比如他知不知道莫云锦是谁,可是寒雪心中很明白,这些问题她都不能问,想要得知真相就只能靠自己去求证,然而知道的越多也越危险。所以这所有的秘密,她都该当看不见,将它们全部遗忘在脑海的深处。
寒雪提着宫灯回到寒星殿,远远便瞧见韩征的身影在月夜下焦急地踱来踱去。见着寒雪回来,韩征喜出望外地迎上来,“云主子,您可回来了,陛下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陛下?”他怎么来了?这一晚上的惊讶还真是多啊。
寒雪走进屋里吹灭宫灯里的烛火,看见难得如此灯火通明的寒星殿里,玄启一脸不悦地坐在桌边,眸光幽暗地盯着她,手中捏着一只茶盏,用力得指节都在泛白,仿佛手里捏着的是她的骨头,恨不得将那茶盏捏成粉末。
“舍得回来了?”玄启冷冷地盯着寒雪沉声道:“朕不是说过,没有朕的圣旨,不准你随便出冷宫吗?你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
寒雪上前跪在玄启面前,行动间脑子已是飞快地转动,想着如何搪塞的借口,总之她不能让玄启知道玄磊正在宁心小筑看望沁太妃,不仅是因为她答应过不会说出去,也因为沁太妃是个可怜的女人,她需要亲情来温暖她已经冷透的心,这样她的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启禀陛下,嫔妾一时心血来潮,本是想四处走走的看看这冷宫里的夜景,只是嫔妾一向不认得路,所以迷了方向。嫔妾若知道陛下今夜会来,一定老老实实在屋里等着,请陛下赎罪。”
“哼!云嫔好兴致,大半夜出去逛冷宫,还是说云嫔不小心逛到冷宫外面去了?”玄启嗤笑一声,直接挑破了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实际很蹩脚的理由。
寒雪脸色登时一白,难道他知道她去了宁心小筑吗?他知道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宫里明里暗里都是他的人,他若有心,什么能瞒住他的眼睛呢?可是寒雪并不担心玄启会对她发火,她担心的是万一玄磊被发现了,以后就不能常去看望沁太妃了。
“宫里有些事,朕不管,不代表朕不知道。朕不问你刚才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又见了什么人,但是,别再有下次。”
玄启努力压制心中腾腾的怒火,这个笨女人到底明不明白,他做的这些都是在保护她。护国寺失火时将她敲晕的真相还没有头绪,这次的流言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针对她的,他不让她随便乱走,就是怕她一不小心又走出他的视线之外,让他来不及在危难的时候保护她。
寒雪稳稳心神,淡淡地迎上玄启隐藏着纠结的眸子问道:“陛下深夜驾临寒星殿,是否是前几日的事有了眉目,陛下要给嫔妾一个说法呢?”
“哼,你倒是聪明。”玄启起身将寒雪拉起,“收拾收拾,跟朕回明华宫去。你不是要公道吗?明天傍晚之前,朕给你这个公道。但是,纳兰寒雪,你想好了吗,这个公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讨回来?即使没有这个公道,朕也一样可以消灭那些流言,还你的清白。”
寒雪平静地望着玄启认真严肃的眼神,她想,她知道玄启话外之音的意思。他在说,他查到了真相,但是他只能还给她一个表面上的真相,因为她和他都猜中了,那个背后的人是他暂时不能动也不愿意动的。他和她一样,都不愿意看着本该无辜的人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那个代价,也许是生命。
寒雪心中凄凉一片。萧湘啊萧湘,她纳兰寒雪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恨之入骨,恨不得毁了她。
一下子,寒雪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向玄启讨要这个公道。也许表面的真相下,正有一个替罪羔羊在等待命运的审判。玄启给她两个选择,要或者不要,可是她却希望他可以给她第三个选择,她要公道,但要真正的祸首给她公道。
“嫔妾来时孑然一身,不必收拾了。嫔妾这就跟陛下回明华宫去。”寒雪垂下眼帘避开玄启的问题,她犹豫了,她要好好想想,要还是不要。或许,她的心里根本就已经选择了退让。
玄启看着寒雪的目光柔和下来,他就知道,她是个心地纯善的女子,倘若她不要,也许他也可以采取另一种方法来处理,避免已经满是血腥的皇宫里再添一条冤魂。可是命定要发生的事,他即使身为天子,也无法阻止。
“韩征,摆驾明华宫。”玄启将寒雪搂在怀中,心里有一丝微弱的喜悦在一点一滴地绽开。
快要走出冷宫的宫门时,寒雪回头望了一眼寒星殿的檐角,对这几日在这里的生活颇有感触。想到德妃时,寒雪恰好就发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露出德妃一角朴素的衣衫。
寒雪想起这几日来德妃对她诉说的许多委屈和不甘,虽然德妃对玄磊的事闭口不谈,可她还是感觉到她的委屈无奈的让人心疼。
“陛下,德妃娘娘她……”寒雪想替德妃求情,即使玄启不能放德妃出去,也许,可以让他听听德妃的委屈。
玄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寒雪的话,“德妃的事你别管。朕心中自有主张。”
见玄启的强硬,寒雪也只得闭口不言,她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德妃不会像沁太妃那样,最终落得那样悲惨的境地。
玄启只用御辇将寒雪送到了明华宫门口,便让韩征将寒雪送进去,自己则去了宣政殿偏殿,说不如趁着睡不着的时候多看几本折子。
韩征将寒雪送到玉泉殿正要离去,寒雪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唤住韩征,韩征是宫里的老人,经历过两代帝君,有些人有些事,也许他知道的更多。
“韩总管,宫里曾经有一个名叫莫云锦的宫女?”寒雪状似随意的一问,两眼却是将韩征的表情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
寒雪发现,韩征听见莫云锦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一白,神情立刻僵冷下来,整个人也都变得僵硬起来,眼里的神采更是参杂了很多种的情绪在里面。虽然韩征的变化很微小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寒雪还是细心地捕捉到了。
寒雪心下了然,又试着探问一句,“也许,莫云锦不是宫女,她也有可能是太医院的御医女。韩总管听说过她吗?”
“没错,十九年前,宫里是有个名叫莫云锦的御医女,不过她犯了不该犯的错,被先帝赐死了。云主子,奴才不知道云主子是从哪里听说过莫云锦的名字,但是奴才奉劝主子,忘掉莫云锦,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不该知道的事,主子还是不要去探究了。”
韩征的寥寥数语仍是给了寒雪重要的信息。莫云锦是存在的,而且她的分量应该不小,不然怎么会连韩征都知道她呢?难道,真是莫云锦害死了沁太妃腹中的孩子吗?
整个晚上,寒雪都在考虑莫云锦的事,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自然又起的晚了些。用过早膳,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可玉泉殿却来了一位稀客中的稀客。
一年前选秀时,一十六名秀女中,婉州青云镇中选了两位佳丽,一位是寒雪,被封为云嫔,一位便是婉州知州的幺女冷玉心,被封为玉美人。
婉州州衙所在,正是青云镇,寒雪与这位知州千金虽然有过几面之缘,但也不甚亲厚,可大小也算是个同乡,在这寂寥深宫里,有这样一个同乡在,仍是觉得多了些亲切的感觉。
冷心玉性子温润怯懦,在宫外时就很内向腼腆。入宫后,偶尔见了她,更加不大敢同她说话,寒雪也只好随了她的性子,点个头笑一下算是打招呼,生怕自己太过热情,会将这水一样的人儿给吓坏了。今天她主动来找自己,却是个大大的意外。
两人坐了许久,都是寒雪静静的听玉美人回忆一些家乡的事,寒雪头一次知道,原来冷玉心并不是像她印象中那样不善言辞,反而有着大家闺秀的优雅和才学,两人说起共同熟悉的东西,顿感亲近起来。
“雪儿,我真羡慕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宠辱不惊,活得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冷玉心看着寒雪的眼神带着钦佩和羡慕。
寒雪尴尬一笑,觉得冷玉心对于她的羡慕实在来得没有理由,怎么看她都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吧,她不去羡慕绯昭仪反来羡慕她,这玉美人的思维也真是跟常人不大相同。
只是,玉美人的话越说,却让寒雪越觉得不对劲起来,好像她马上要去赴死,正在交待后事似得,令人心中不安。
“雪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能不能求陛下开恩,让我的家人把我的骨灰带回家乡去?”冷玉心悠然地说出一句,语调里略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凄凉惨淡的味道。
“好好的,胡说什么呢?”寒雪因为冷玉心的话心惊肉跳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了,如果想家了,可以让家人来京城看你啊!”
冷玉心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雪儿,那些……那些宫里的流言蜚语,你不要去在意……”冷玉心忽地打住话头,张张口欲言又止。
“总之,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呢。听说陛下正在彻查此事,要还淑妃和你一个清白呢,那些擅自传播流言的宫人,已经被陛下关起来,所以,你别担心了。”说完,冷玉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来递到寒雪手上温柔地笑道:“这是我自己缝制的香囊,送给你。”
寒雪接过香囊道声谢,细瞧时,浅粉色缎面的香囊上栩栩如生地绣着一只缀着赤色流苏的紫玉长萧,与她的那只紫玉箫极为相像。寒雪莞尔,她喜好**已是宫中众人皆知了,看来冷玉心为此实是费了些心思的,虽然图案少了些小女子的柔情蜜意,可是大气简单下也有一种纯朴的韵味。
“不过这里面的香料异常难得,你要小心些别掉了,睡不着时可以拿来闻,有安神定心的效果。”
冷玉心的郑重其事令寒雪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冷玉心的样子有点奇怪,好像要有什么事发生。
送走了冷玉心,寒雪捏着香囊,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惆怅。她们这些人,有几个不是背井离乡孤身来到这座深不可测的皇宫里,从此身不由己。有几个不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之后都变得像冷玉心这般患得患失,甚至当青春纯涩不在,只能用心机和欲望来填满自己空虚的内心。
冤孽!倘若这世上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该有多好,此生唯卿不离不弃,女人之间少了争斗,夫妻之间少了猜忌。
寒雪叹息着将香囊放在鼻端轻嗅,猛地,寒雪身子一僵,讶然地看着香囊表情变得深沉起来。这味道,应该是常见的檀香吧,怎么冷玉心还特别嘱咐她小心别丢了?转念,或许这香料只是闻着跟檀香味道相同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寒雪不由苦笑一下,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多疑起来。
寒雪起身刚把香囊压在锦枕底下,就听见香染在外殿给玄启请安的说话声。
“陛下……”
寒雪刚要弯身便被玄启阻止,“朕不是说过,以后朕来你这儿,没有外人在礼就免了,怎么,又把朕的话当耳边风了?嗯?”
似乎这趟从冷宫回来,二人之间的相处就变得更加自然起来,她习惯了他带着严肃的表情说几句调侃的话,他也不介意她面对他的逗弄时翻上几个白眼。
“陛下要怎么处置关起来的宫人?”寒雪并不希望玄启惩罚那些宫人,毕竟他们也只是无意间当了别人的棋子。
“哦?看来朕与云嫔越来越默契了,朕今日过来,就是想再问你一次,你想朕怎么处理这件事?”玄启挑眉看着寒雪,修长的手指暧昧地勾起她鬓前的一缕长发。
寒雪心中暗骂了玄启一声“登徒子”,随即不动声色地揪回自己的头发道:“倘若,陛下只能给嫔妾一个表面上的‘真相’,那么,嫔妾只要清白。但是,嫔妾有一个请求,请陛下让我得知那个‘背后’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玄启讪讪地收回手,“既然你决定了,朕便按照你的意思办。但是,污蔑羿儿的话,朕却不能当做没听见,该罚或是该杀,朕同样不会手软。至于那个‘背后’的真相,暂时还不是时候让你知道,朕不想你做一些冲动的事。”
“这么说,陛下和嫔妾的猜测,对了?”寒雪冷笑着,心中已然知道玄启的答案。
玄启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就知道即使他不告诉她,她也会看透他的心思。
“朕可以许诺你,总有一天,会亲口告诉你,即使你已经猜到了,可朕还会再说一遍,包括朕跟萧湘的事……”
萧湘?寒雪的心仍是因为这个名字不可避免地闷了一下,“嫔妾明白了。陛下说时机不对,那嫔妾便等吧,等到陛下说可以的时候。”
玄启在心中暗叹一声,这个小女人倔强起来的时候,连他都觉得有些束手无策。不过,他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总有一天,他可以不顾及任何人任何事,好好地保护她。
寒雪对着玄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该谢他的,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承诺的期限会有多久,至少他愿意给她这个承诺。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寒雪提起茶壶给玄启斟茶,谁知玄启竟是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墨眸专注得让她脸上一热,连忙垂底眼帘,气氛又一下子又变得暧昧起来。
玄启握着寒雪的手用力了一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韩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连说话都结巴了。
“又怎么了?”玄启不耐地问道。
“启禀陛下,刚才看守皇城的侍卫来报,说玉美人爬上了朱雀门城楼,样子有些不对劲。”
“玉美人?”寒雪惊跳起来,不顾的玄启还在,提步便往朱雀门去。寒雪总觉得跟冷玉心谈话时她怪异的表现,此时回想起来实在令人不安。
陵轩皇城金麟城共有四大宫门,由东向北依次为青龙、朱雀、**、玄武四门,四门城墙之上各有城楼,偶尔也会有人爬上去眺望远处的风景。朱雀门位于正南,乃是皇城的正门,正门外的平坦大道被称为朱雀大道,朱雀城楼亦是四楼中最高最宏伟的一处。
“婉州,就在南面……”冷玉心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喃着。
等寒雪气喘吁吁地爬上朱雀楼时,冷玉心正站在城楼上石墙的凹齿处,眺望着婉州的方向。
“玉心,你想干什么?”寒雪心中的不详之感此时更加浓重。
“冷玉心,朕命令你马上下来。”玄启黑了脸,伸手拉住想要冲过去的寒雪怒道。
冷玉笑着转过身来,可那笑容带着凄凉惨淡的味道,“雪儿,对不起,那些污蔑你的流言,都是我做的,你让陛下判我的罪吧,别拖累了无辜的人。对不起,你是那么好的人,我不该因为嫉妒你,就制造那些恶毒的话来伤害你。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要恨,你就恨我吧。”
“玉心,你下来,有话咱们慢慢说……”寒雪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颤抖。
“雪儿,一舞倾城的故事我听说了。黛姬真勇敢,死也要追随所爱的人而去。”
寒雪的思考,定格在冷玉心最后那一抹明艳动人的笑容上。她挣脱玄启的手冲过去想要阻止冷玉心坠落的身体,可是,她连她的裙角都来不及碰到,就只看见冷玉心纤弱的身躯犹如落叶舞蝶,从她眼前翩然消失。
跟黛姬一样,死,也要死在皇宫之外吗?
寒雪艰难地挪动脚步来到城墙的边缘,她扶着冰冷的石头,不敢去看下面绽开的殷红血莲,她不相信一个那样柔弱的女子居然有勇气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一缕芳魂从此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