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咬咬唇,暗自懊恼不小心说溜了嘴,脸色一路红到了耳根子底下,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就……就是那天问的……”
“娘子原来比为夫的还着急呢,看来为夫要卖力点才行。”玄启埋首在寒雪的颈窝里,鼻尖轻蹭着,惹的寒雪**难耐。
“别闹了。”寒雪一边笑一边躲。
“你生日快到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要不为你在宫里办个宴席庆祝一下?”玄启问的很认真,他知道寒雪一向不在乎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俗物,就是正一品夫人的七尾金凤钗放在她眼前,也没见她多看几眼。
那是多少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却是总嫌弃那凤钗明晃晃的太扎眼,除非必要,连碰都不会碰。若是别的女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顶在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吧!
“礼物什么的,我倒是不在意,我们两人一起好好吃顿饭就好了,至于宴席就别办了吧,人多了闹哄哄的,我嫌吵。”
寒雪枕在玄启怀里,拖起他经常拿笔的右手,一根根仔细的按摩过每一处指节,李院正说常年握笔的手总处在弯曲紧张的状态,每天按摩放松一下,大有益处。以前这件事都是宫人在做的,自打青云镇回来后,寒雪便专门跟宫人学了按摩的手艺,亲力亲为。
“我罚郭少傅去打扫文渊阁了。”玄启舒服地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只一句,便让寒雪惊愣地停住动作。
“你……居然让堂堂少傅去打扫文渊阁?”寒雪惊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盯着玄启问。
文渊阁是宫里七大藏书阁中最大的一处,山下楼阁三层,共有置书架百余架,里面储藏的书籍更是包罗万象数不胜数,玄启居然让郭少傅去打扫文渊阁,这位当年连中三元名扬天下的郭状元郎,年过三十却要去打扫文渊阁,虽说这处罚并不重,可却是让他斯文扫地,郭少傅心里不会有怨气?
“哼,要不是你替他求情,他现在还在天牢里呢。这个郭少傅,平日里总是恃才傲物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当年殷老太师临终之前极力推荐,我怕是不会选他给羿儿当启蒙老师。正好,让他好好反省一下,想一想什么叫因材施教,也顺便磨磨他那破脾气。”
寒雪噗嗤一声笑开。果然,香染曾经私下跟她说,惹了谁都别惹了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他整死人不偿命的手段,实在令人望尘莫及。郭少傅那性格,大概宁愿在天牢里呆上十年八载,也不愿意去打扫文渊阁失了文人的体面。
“我觉得差不多就行了,毕竟文人最在乎面子,你让他失了面子,君臣之间以后难免会心里结了疙瘩。”
“他没让我失了面子吗?把太子教成一问三不知,他那叫误国!”现在想一想,玄启都气的牙痒痒。
其实郭少傅人不坏,人家是才子嘛,总少不得鼻孔朝天的毛病。“要说学问,郭少傅学识渊博又通天文地理,给羿儿当老师,的确是最好的,只是他暂时没用对方法。我先起个头,再过个一年半载,等羿儿玩儿心收了,再跟着郭少傅做学问也不迟。”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羿儿交给你我其实是放心的,只是要累你多操点儿心。”
屋外,冬夜的天空还飘着雪,清冷冷地,将天地万物染成纯白颜色。热气从口鼻散出来,转眼就变成一片蒙蒙的白雾,打开门时有被封吹散的雪沫飞进来,带进一丝凉气,却不足以影响屋里温暖的温度。
帐幔内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温言软语情意绵绵,香染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等听见玄启动了动身子叫她把水杯拿过来,这才端着杯子上前道:“陛下,陆侍卫回来了,他说有要事想求见陛下。”
陆彦青回来了?寒雪接过水杯缓缓饮下,陆彦青被玄启派出去查办一些事情,好多天都没见到陆彦青露面,也不知道玄启让他查办的究竟是什么事,需要陆彦青带人亲自去查。
一刻钟之后,玄启坐在玉泉殿的书房里,脸色阴沉地盯着桌面上陆彦青调查到的关于长生殿火场里那具僧尸的卷宗。
上一次在御书房,玄英说已经查到了这个僧人原本是一个山贼,后来朝廷清剿山贼的时候,逃亡到了寺庙里当了和尚,想以此来躲避朝廷的追捕。这个人名叫莫云天,二十四年前,曾经在军中当过一段时间的伍长。
伍长这个职务,是莫云天的父母花银子捐的,但这个莫云天为人霸道无耻,他无端打死了一名士兵,因此开始了逃亡的生活,几经辗转当了山贼,然后又出家当了和尚,因此玄英查到他的真名颇费了一番功夫。
当时,玄启并不认为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物跟长生殿失火的事究竟有什么关系,可是无奈莫云天的尸体是火灾废墟里唯一一个有线索可循的东西,因此只好让陆彦青继续往下查。没想到陆彦青在玄英的基础上深入探查的时候,居然牵扯出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来。这个秘密,大到已经牵扯到了他的亲生母亲,当今太后。
玄启从来都不知道,慈安太后曾经在护国神寺的长生殿中,捐过一个长生牌位,每年慈安太后生日的时候到护国神寺吃斋念佛,总要去拜拜这尊牌位,并添些香火钱。正因为慈安太后隐瞒了这件事,玄启才隐隐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有可能关系到一件关于太后的秘辛往事。
寺里有个小沙弥偶然跟陆彦青提起,说他经常看见莫云天对着里面一个没有名字的长生牌位发呆。因为当年为慈安太后立这尊长生牌的僧人在多年前出去云游四海参禅悟道杳无踪迹,他临走时将长生殿里所有的长生牌位的来由统统告知莫云天,要他好生照看。莫云天掌管长生牌位以后,便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对着那尊空牌发呆。
如今莫云天一死,死无对证,那些长生牌位在那场火灾中近乎付之一炬,陆彦青比照了所有长生殿里所立长生牌位的登记名册,一一排查之后,才从上千个牌位中找到了唯一一尊没有记录捐赠人及牌位主人姓名的牌位。
当时,陆彦青正在苦恼如何确定这尊牌位所奉何人又是何人捐立,为何莫云天会对着这尊牌位出神,恰好当年云游去的僧人因为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因此回到了护国神寺想要叶落归根。刚一回来,便被陆彦青碰个正着,陆彦青因此知晓,这尊捐赠这尊长生牌位的人正是当今太后,而这尊牌位上没有刻上去的名字,叫莫云锦。
那位老僧将一切告知陆彦青,没有两天便在护国神寺圆寂了。
这尊牌位立于二十四年前,那时候玄启还没有出生,玄磊也才三岁,慈安太后还只是先帝的昭仪。莫云锦,莫云天,一字之差,还有莫云天不寻常的举动,陆彦青根据这些再往下查,没想到查出了令他惊愕万分的事。
莫云天有一个堂妹,她正是这尊长生牌位的主人。莫云锦的父母本是一方富甲,可是在莫云锦幼时,夫妻二人双双丧命于山贼之手。莫云锦的叔父本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正是他眼红哥哥的家产,所以串通贼人害死了莫云锦的父母,并夺了莫云锦的家产,将莫云锦当成下人一般使唤。
莫云天跟他父亲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莫云锦自幼便喜爱医术,她受不了莫云天的连番骚扰,便借着宫里从民间甄选御医女的契机,只身来到宫中。
莫云锦入宫时,跟随的便是现在的太医院院正李康,而李康当时还只是太医院的药丞。莫云锦的身份其实并没有特别之处,如果只是因为当年莫云锦入宫时跟随的上司是李院正,玄启也不会多想其他。
可是,跟莫云锦有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比如说韩征,比如说黎幽姑姑,比如慈安太后当年尤其喜欢这个名叫莫云锦的女子,只有莫云锦才能哄慈安太后喝下苦涩的药汁,因此没少得先帝和慈安太后的赏赐。莫云锦深得太后信赖,分量甚至比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太医还要高出许多。
当年,莫云锦跟黎幽感情颇好,甚至拜了皇天后土结成金兰姐妹。而韩征在未入宫之前,曾在莫家当过长工,这让玄启突然想起早些年的时候曾经听过的一段传闻,说韩征年轻的时候,是为了一个女子,才不惜让自己断子绝孙追随到深宫中来,用情至深,可谓感天动地。
令韩征魂牵梦绕不顾一切的女子,好巧不巧,正是莫云锦。莫云锦入宫之前,韩征曾请了媒人向莫云锦提亲,却被莫云锦拒绝,不久后,莫云锦便入宫当了医女,韩征因此颓废多日,后追随莫云锦入宫。而关于莫云锦的故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
莫云锦为人正直和气,在宫里人缘颇好,先帝甚至曾一度想要将莫云锦纳入后宫,可是纳妃之事后来却不了了之。纳妃风波后没多久,莫云锦便被处死了,因为她毒害当时贵为德妃的玄磊生母沁太妃腹中已经八个月的小公主,小公主胎死腹中,沁太妃因此发疯被先帝囚于宁心小筑,莫云锦被灌了鸩毒赐死。
莫云锦死后,太后便在长生殿为她立了长生牌位。莫家也因此获罪被诛连,而莫家出事之前,莫云天因为闹出人命官司逃亡在外,所以险险逃过一劫。
陆彦青的调查到此为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查下去,莫云锦牵扯出来的人太多,牵扯出来的事太大。他没有查到莫云天为何会死在火场里,但是凭他多年暗卫查案的经验,他直觉莫云天的死绝对不是巧合,而且那么巧便死在了供奉莫云锦长生牌位的长生殿里。
那么,莫云天的死会不会和莫云锦有关系?如果有,那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太后和寒雪会出现在火场?而这件时隔二十多年的旧事,完全跟寒雪扯不上任何关系,那么又是谁出于什么原因而将她击晕在火场里?寒雪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自己却没有发现?如果是,那寒雪看到的会是什么?她是根本不知情还是故意隐瞒?
假设,莫云天是为了给莫云锦报仇而要烧死太后,那么这个原因会是什么?陆彦青将这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蓦地联想到小公主胎死腹中而沁太妃因此疯癫成狂。如果莫云天是为了给莫云锦报仇因此想烧死太后……
太多的疑点,太多的秘密,陆彦青适时地打住了思绪,因此他不知道该如何查下去,更不知道该不该查下去,他不敢再假设下去,即使他知道查案的过程中,当案情陷入僵局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假设是必须经历的过程,然后要根据证据一一排查,找出疑点最大的那一个继续深入追查。
可是,如果一切的假设都是真的,那么,当年这段深宫秘辛的真相,该是多么血腥而残忍的一段妃嫔争宠的故事。
然而,陆彦青所想的,也正是玄启此时正在想的。他明白陆彦青查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的原因,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不要让陆彦青继续查下去。太后的死究竟跟小公主的死有没有关系?他不知道,他更不愿意去怀疑那样悲天悯人慈爱和气的太后,手上也曾经染过血腥的味道。
因为他很清楚,宫里的女人,一旦争斗起来就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想活命,就要比谁都强悍,比谁都残忍,比谁都心机深沉。
玄启合上手中的卷宗,他的面上平静如湖水,没有一分一毫的波澜,可是那双墨眸中汹涌的黑色,却透漏出他心里正翻涌起一阵强烈过一阵的惊涛骇浪。是的,惊涛骇浪,他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有飓风席卷过海面,带着几欲将人撕碎的力量,将他牢牢地禁锢在漩涡的中心。
“暂时,就先查到到这里吧。你先出去,朕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