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胎记您又如何解释?”李纯质问。
“那不是胎记,那是产道挤压所致!”王太后焦急解释,“他皮肤被挤得受了创,才会留下一块青色斑痕!从前你磕了绊了,伤口也是青色的!你没生过孩子你不知道,你问问贵妃!孩子生出来都会有那块青色斑痕,过个两三年便会自行消失!”王太后边说边看向郭贵妃,抓狂一般催促她,“你说啊,你快说啊!”
郭贵妃迟疑片刻,尚未开口,李纯已经反驳道:“母后,儿臣早已为人父!您说的这种情况,您的孙子孙女从没有过!”
“那你去问问太医署!”王太后慌乱地道,“太医署知道!他们知道!”
“可当年为您接生的人,死的死,致仕的致仕。现今太医署无人敢断言,当年十六弟额上那块到底是胎记还是产道挤压!”
“即便真是产道挤压,您自己也说了,别的孩子都是两三年才能康复。”李纯理直气壮地反问,“‘泾原兵变’从开始到结束,前后不到一年时间,返回长安时十六弟才八个月大,为何他就好得这么快?”
“皇帝!”事到如今王太后终于醒悟过来,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你当真是要置他于死地?不给你弟弟留条活路?”
“儿臣并不是只此一点就怀疑他!”李纯烦躁地来回踱步,可内情太长太复杂,他根本无法对王太后解释清楚。最后,他唯有重重表态,“朕只相信朕的记忆,那就是块胎记,莫名其妙就没了!”
听闻此言,王太后踉跄一步,目光渐渐变得涣散,口中无力地喊着:“孽子,孽子!你没有人性,没人性!”
“此事不能怪朕,”李纯也是强忍着怒意,额上青筋暴露,抬手一指西岭月和郭贵妃,“你们都出去!”
事情未了,西岭月哪里肯走,郭贵妃却深知天子的性情,连忙将她拽了出去。
然而天子的怒意太盛,话音太激昂,即便隔着一道殿门也能清晰传入两人耳中。方才那一退,也不过是做个姿态,给天子留个面子罢了。
西岭月和郭贵妃相对无言,只听殿内接连传出李纯的不满声:“朕和十六弟走到今天这地步,母后要负最大的责任!若不是您向着他宠着他,还想扶持他当皇储,朕何至与他生了嫌隙!朕也是您的儿子,是父皇的长子!可您和父皇如何待我?”李纯再也克制不住,勃然大怒,“从小到大只有祖父疼我,只有他抱我在膝上,你们都只抱十六弟!”
“不,不是的。”王太后像是哭了
出来,哽咽着解释,“因为你是皇长孙,你父皇不想过分溺爱你,养成你软弱骄奢的性子!我们待你严苛,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寄予厚望?”李纯嗤笑,“那父皇为何不立我为太子?祖父在世时再三提起要立我为皇太孙,父皇都回绝了!”
“因为大唐从没有过这个先例!”王太后无力地说,“祖宗传下的规矩,父立子,子立孙,从不越过辈分。一旦破了规矩,往后皇子们不但要争太子,还要争太孙,何时才能有个安宁?”王太后说着又迟疑地道,“我知道你敬重你祖父,他也最疼你。可你心里清楚,你祖父并不算明君,做事没有远见!他提出立你为皇太孙不过是出于私心,唯独你父皇是在考量江山基业,不想世世代代手足相残!”
王太后的这番话,李纯似是信了,殿内很久没有再传出李纯的说话声。
只听到王太后的哭声越来越大,最终几近哀求:“皇帝,纯儿,这都是母后的错!母后承认自己偏心了!只要你放过你弟弟,放过他这一次,母后答应你再也不管他了,再也不插手你们兄弟的事!就这一次,好不好?”
然而回答她的是更久的沉默,久到连郭贵妃都等不下去了,才听到天子的话语幽幽响起。他似是挣扎了很久,也斟酌了很久,最终只道:“朕首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您的儿子、他的兄弟。”
“贵妃。”他旋即高声传唤。
郭贵妃不敢怠慢,连忙跑进殿内,西岭月趁机跟了进去。
只见王太后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之上,脸色灰败,双眼无神。她面上泪痕未干,衣襟、衣袖都是湿濡一片,没有任何反应。
“你送母后回兴庆宫。”李纯吩咐郭贵妃,“让秦瑟随驾照顾,每隔三日来向朕禀报情况。”
郭贵妃轻声称是,走过去将王太后扶起,小心翼翼地搀扶她出门。
王太后一直无甚反应,只在临踏出殿门前深深回望了一眼,那一眼落在了西岭月身上。
后者会意,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天子多疑,才会对李成轩怀有心结,可方才在门外听了那番话,她只觉得悲哀。
这年轻的帝王,内心的脆弱、惶恐、多疑、骄傲,全都来自于他的不安全感,来自他幼年的阴影,来自于他对皇权的渴望。
“月儿,”李纯在此时开口问她,“事到如今,难道你也和母后一样,认为是朕在针对十六弟?”
从紫宸殿出来时,西岭月交出了手中凤印。李纯怕她再生事端,吩咐仇士良亲自送她出宫。
西岭月不愿乘坐肩舆,仇士良也不敢勉强,只得陪着她往宫门方向走去。她边走边理顺着思路,将现有对李成轩的不利证据一一梳理,开始寻找突破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