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和羽正在举步维艰地修葺着那座宏伟神殿前的台阶,在汴京城南的那座山上,发生了一场谈话。
叶苏老人在那座草庐里煮茶,一饮一啄之间带着某种极其自然的气息,而在他的前面,站着一名少女。
准确地来说,是一名极其年轻的少女天使,如果细数,就会发现在她背后的羽翼有十八片。
“天使文明的秩序即将崩坏,所有的天使都即将消失,难道你还不服输吗?”
看着眼前那个似乎任何时刻都能保持着一份平常心的老人,少女平静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股得意的神色。
“天使文明或许会覆灭,但是天使将永远不会消失。”
老人将茶杯放到唇边轻轻啐了一口,随后看向少女背后的羽翼,神色如常,平静说道:“你不能凭空产生什么东西,也不能使任何已经存在的事物消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果你创造一个什么东西,必有别的东西失去,如果你想让什么东西消失,它必然会变成别的东西。”
“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真理,然而细细品味,实际上只不过是废话而已,我已经得到,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得到便是得道,由一名没有任何修行功底的少女,变成了天庭中只有王才能够达到的程度,她确实算是得道。
少女脸上的得意更浓,完全无视一旁对她露出不喜神色的三名男子,更无视掉了老人眼中的那抹失望。
然而她的这点得意,完全没有使得老人对她有稍稍的赞许,他手上的动作迟缓,却极其平稳,一边端着劣质的茶杯细细品尝,一边淡然说道:“你的得到是以失去为代价,说到底,你还是一无所有,顺便纠正一下,道理之所以为道理,那是因为它一直存在于那里,不会因为我说不说它而存在或者消失,所以我说的依然有道理。”
“你一辈子都在主张人可以选择神,然而今天我做到了,你却不服输,这一点令我很不开心。”
她说着,背后的羽翼微微颤动,便有无数的劲风涌进草庐,老人手中平稳的茶杯出现了偏倚,于是有茶水低落,落在同样劣质的茶几上,渗了进去,很快就被一旁的炭火灼干。
草庐外神态自若的男子眉宇间出现了褶皱,玩弄长萧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墨绿长萧,浓眉大眼的男子眼神变得犀利,仿佛要穿透一切。
然而老者却笑了起来,只见他快速地将手中的茶水放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后放下杯子,却没有再次往里面倒茶,而是站起身来,看向汴京城的方向,微笑说道:“茶是自家种的粗茶,然而终究是可惜。”
他只是简单地述说着,阐述着一件实事,后面并没有接什么高深的道理,也没有在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只是眺望着那座雄伟的城池,目光深邃,穿透了厚厚的城墙,一直延伸到城墙后面的那座雄伟的神殿面前,最后落在那长长的石阶上。
那里,有两个人在打扫修葺台阶。
他的这种淡然,被少女看做无视,然后觉得无比的屈辱,她想证明些什么。
于是劲风更盛,几乎要把整座草庐掀翻。
然而这种狂风才刚刚吹起,便瞬间停下,悄无声息,似乎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因为有一个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于是她只能停了狂吹的风,停了颤动的羽翼。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三十几岁的样子,长相极其普通,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看起来就跟那些算穷的书生没有什么两样,若是丢到汴京城里,立刻就会变成无数人流里的一个寻常普通的人,绝对难以看出有何不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站在了已经达到超越这个世界的存在的少女面前,却使得少女不敢有丝何的不满,反而像是极其尊敬此人,竟是有些委屈地说道:“大师伯,你已经护了他一辈子,难道还要继续护下去吗?”
“既然已经保护了一辈子,自然要继续保护下去。”男子眉宇温和平阔,自有一股淡然散发出来,令人心生好感。
“大师伯!”
шшш▪ttκΛ n▪c o
“师侄。”
“你这是愚笨!”
“师傅一直都说我比较笨,所以我只会服侍保护他。”
“……”
“天使文明一定恢复灭,就算最后我也将永世沉沦,也要证明给你看。”
少女看着老人,认真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羽翼轻颤,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直到此时,已经有些微寒的空气才灌入了草庐内,萧声响起,有一片斑黄的不知名叶子飘了进来,落在茶几上。
“师傅,弟子不明白,小师侄现在所做,不正是您一生追求么?为什么……”
浓眉大眼的男子这时站到了老人的身后,瓮声瓮气说道。
老人仿佛将目光从那些台阶上收了回来,看着身前正在沸腾的茶水,拾起那片落叶,目光落在浓眉男子身上,不知为何,幽幽叹了口气,道:“新神换旧神,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人类找了换了一个主人,可人类真正的主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既然如此,天使文明消失,岂不正迎合了人类发展的大势?”
“可现在的问题是,天使也是真实存在的,也属于生命的一类,难不成要全部杀死?”
“弟子知道了。”浓眉汉子躬身低头,退了出去。
浓眉男子退了下去,温和男子也正要退出,却被老者叫住:“居客,此时你有何看法?”
“弟子认为,以不变应万变,方可顺其自然。”温和男子恭敬回答。
“不错。”老者变得开心起来,仿佛解决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到下一杯滚烫的热茶,一口饮紧,看着温和男子,大笑道:“这一方面,你可以做我的老师。”
“弟子不敢。”温和男子惶恐行礼。
“有什么不敢的?达者为师,这一点,你却没有你三师弟弄竹看得开,别看他平日里只专心鼓捣那只破萧,只要我将先前那番话对他说一遍,只怕要他砍掉那三千紫竹他都不带皱眉的,你二师弟常人都道愚人不愚,大智若愚,可他是真的蠢,没有远见,倒是你,不骄不躁,不过却失了些果断,容易被世间太多事情牵绊,这一点,倒是可以跟你两位师弟学学。”
“是,弟子明白。”
“你明白个屁,一千年前我就跟你这般说了,你如何改过?……罢了罢了,你们兄弟三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只希望在即将到来的浪潮中能够取长补短,齐心协力,度过难关罢。”
枫蓝大陆的人类已经延续足够长的时间,所以在大陆上,能人辈出,在一千年前,整个大陆的光芒,都被三个男子所吸收。
为首一人,曾是宋国掌管礼仪的无名文官,后在其三十一岁那一年,突然开悟问道,晨时踏入修行,日暮便已成为大陆绝顶高手之一,但他真正厉害的,并非强悍的实力,而是一张讲道理的嘴。
世间极恶之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也被他说得最终投案自首。
也有传闻,他曾经遇到一名被人屠杀全家的小女孩,就因为那名女孩在临死前将半枚铜币交于他手,他便自觉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是天经地义顺其自然之事,挥手间,几千人丧命于无声。
后来大宋稳定,朝廷开始对修行者实行严格管制,此人便寻了一座山头,自号居客,躲在深山老林里参悟大道,不问世事。
其后一人,名唤则是北方的蛮子之王,凶残暴戾,嗜杀如命,一日不见鲜血便难以入睡,曾经率兵攻打宋国,已经攻到汴京城下,却在入夜时潜入进城将当时大宋皇帝的首级去下,并挂于城门之后带领军队班师回朝,之后突然放弃王位,深入极北之地,不知所踪。
不知多少年后,突然出山,并且改名愚人,从此却老实了下来,不曾听闻有什么血案发生。
最后一人,却是清河国内一座无名山上的修士,那山常年被紫竹环绕,便被周围百姓称之为紫竹山,然而就是那么一座低矮的山头,却没有人敢于进入,因为据传那座山上有座迷宫,但凡进入,有死无生。
事实上,有些修行底子的人都知道,那山本身确实没有什么端倪,唯一的解释就是山上的那位修士搞得鬼。
整座山被他以阵法包裹,但凡进入之人,没有强大的实力,根本无法破阵。
然而那名修士也确实了得,不管前往之人有多么强大的实力,他都能一一困住,随后饿上个十天八天的,才肯放出来,最终导致那座山成为了修行者的禁地。
然而不久之后,有一人倒骑毛驴,闭眼唱歌入山,不到半天的时间,那名修士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且还恭敬地走在前面开路,手中牵着一只毛驴,毛驴上坐着一个人。
毛驴上的那人,自然便是山人。
世人都道山人本身没有实力,能够出名全靠他那三名弟子。
然而只有他的三名弟子才知道,他们的师傅是位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一千年前,叶苏老人还不叫山人,也不老。
一日,他提着一壶酒,进入山中,与居客交谈一席话,于是居客从此追随他左右,尽心服侍。
又一日,他只身前往极北之地,在愚人的面前手持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扎了一刀,最终愚人不仅出手替他疗伤,并且拜之为师。
再一日,他倒骑毛驴,闭目唱歌进山,自号弄竹的阵法大家甘愿为之牵驴。
当时会面的情景,只有三人才能够知道,这一千年来,他们跟在山人左右,自然愈发地知道自己跟着的人到底多么拥有智慧。
因为那个人叫做山人,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