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素退伍没和其他战友一起回南州,而是直接去桑海探望了奶奶和姑妈。
时惠卿看到孙子时,一边眉开眼笑,一边用手绢抹眼泪,很是激动。
“囡囡长这么大了,这几年苦头吃足了……”
“没吃苦,没吃苦,长了一身肉回来的……”
蒲素赶紧扶住奶奶,边说边拍着老人家的后背。
“让阿嬢好好看看,呦,泡泡(小名)变成小大人,长的这么高……”
蒲素笑着配合地挺了挺胸脯。
“嗯,是比以前结实多了,老早就听说北方馒头养人,看来有道理的……”
奶奶拍了拍蒲素健壮的胸脯说道。
蒲素:“额……”
“呶,你三个表阿哥就没一个有你长得这么好,到底是蒲家的种气好……”
老太太完全不顾她女儿蒲秀纹就在边上,自顾自说着。
“这么小的小囡,哪能舍得送到部队去的,胆子忒大了,还偷偷瞒着我,不然我是死也不会答应的……自说自话!”
接着老太太又很是埋怨了一顿老蒲,责怪老蒲太狠心。
老太太说了一会儿就拉着蒲素的手,要带他去大壶春吃生煎馒头。
蒲素表示不饿,老太太怎么肯?
“侬小辰光,最最喜欢他们家的生煎了,垫垫肚子,晚上再吃油爆虾和酱鸭,腌笃鲜已经在灶头上炖到现在了。”
之后老太太拖着蒲素的手出门,弄堂里看到哪个邻居都打招呼。
“阿拉孙子部队回来看我了,长的高伐?比他爸爸都高,还没回去就先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泡泡,快点叫三爷叔,你小时候他老宝贝你的。”
“……”
一路上,蒲素不记得被奶奶拉着给多少老街坊打过招呼。
晚上老太太执意让大头孙子和她睡一张床,好好说说话。不容拒绝就铺好两个被窝卷,一人睡一头,临上床前老太太拿出铁皮饼干桶里的一沓钱交给了蒲素。
“呶,泡泡,这是阿嬢的私房铜钿,拿着买买衣服,喜欢啥买啥,这么大小伙子蹩手蹩脚哪能来三?”
三千元在当时很厚的一沓了,蒲素怎么好意思要。只是推来推去也拗不过奶奶,最后还是收下了。
蒲素在桑海陪了奶奶一个多星期,因为还要回去到安置办报到,回南州的时候老太太虽然很是不舍,却也没有办法。
蒲素家去年就搬家了,回到南州的蒲素按着信里的地址,费了点功夫才找到新家。姐姐蒲泓也去了日本留学,已经去了一年多了。
在家里好好陪了父母几天后,等到把安置办的登记手续办好,蒲素发现自己现在基本算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大闲人。
于是他开始和老同学以及战友们联络。很快便得知中专同学里,有几个因为斗殴被判了刑,其中就有胡先春,据说是舞厅里争风吃醋拔出刀子捅了人。
蒲素在惊讶的同时,非常庆幸自己当时选择了去部队。
一次和老同学聚会的时候,已经在银行上班的童小炎电话回了一个传呼,蒲素听到对方要托她买卧铺车票后,便主动提出帮忙。
第二天,蒲素找劲松在票房弄了三张去首都的卧铺,在当年这意味着几百块钱的黄牛利润。
蒲素给童小炎送票的时候,童小炎介绍认识了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是一家集团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姓刘,之前是水利厅办公室的干部。
应该是看中了蒲素在铁路的关系,加上蒲素又是刚刚退伍,在当时有着莫名的人品保证。刘主任之后好几次提出邀请,希望蒲素到他们集团工作。
蒲素找童小炎了解了公司情况后,觉得靠谱。
又和莫权、劲松两个交了底,以后可能要麻烦他们。在知道问题不大以后,蒲素和刘主任约好了时间去集团办了手续后,当天就上班了。
集团有多个分支,甚至还办了一所中专学校,蒲素进的是信息咨询公司。
集团在国内刚创办了三年,老板是海外华人博士,在专业领域颇有建树,同样是桑海人。公私合营时家族企业被公有化,整体从桑海搬到南州,后来算是从南州出去的。
这到是和蒲素外公当年来南州的情况一样,只不过外公是作为员工跟着饭碗来的,而老板家则一直是老板。
集团有自己的主力产业,用专有技术以及知识产权,和国家某部委联合生产专项电子设备,暴利不暴利不清楚,但绝对是垄断行业,强制性接受的那种。
蒲素后来和集团去某省会开会,下了车就一路有警车开道。
蒲素所在的信息咨询公司,占了集团一个楼层。当时信息咨询是个时髦产业,集团有海外新奇特产品进口的渠道,因此设立了这个独立法人的子公司。
信息咨询公司除了信息类服务项目,也有自己的实体产业,挂着国字头青少年基金会、红十字会联合出品的自主研发专利、母婴用品的生产和销售。
原本公司里人也不多,一帮工科男都是搞技术分析和新奇特产品的可行性报告,蒲素加入后没多久,就直接负责了专利产品的生产销售和采购运输,产品上真正的一把抓。
销售点都是之前建立好的,百货大楼等几个柜台代销一直很稳定,每个月蒲素去对个账,补下货就好了。
生产加工是外包给一家制衣厂,每个月来领料的时候送一次货。质检这一块专门有个阿姨负责。
辅料采购分五金件和面料,自从蒲素加入没多久就由他接手了。
根据销量,几个月去少兴采购一次面料,五金件之前有按照固定规格生产的工厂,打个电话那边就发过来了。
外地经销商需要发货,当时只能走铁路物流。车皮很紧张,而莫权二姐莫兰就在车站运输处上班,之前最麻烦的运输难题,在蒲素这里一点问题没有。
除了偶尔要帮集团买卧铺票比较头疼以外,蒲素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
1993年的南州,那一年的夏天热的反常,蒲素从出(黄)租(面)车(的)下来走到“小天鹅”舞厅,没几步路衬衫已经黏在身上了。
他和劲松约好了在这里见面,最近劲松谈了一个女朋友,据说是家里介绍的。和蒲素说了几次了,想让大家见见。
中午劲松给蒲素传呼台留言,下午在这里和她女朋友跳舞,让他有空就过来。
蒲素忙完手头事情,到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舞池里只有几对舞伴在跳舞,他看到舞池里劲松正搂着一个略显单薄的姑娘在跳两步,劲松也看到了蒲素,冲着他挥了挥手。
“小天鹅”算是南州舞厅里比较高档的一家,在一家老牌涉外酒店楼上。有包间和卡座,装修和灯光也布置的很雅致,不像其他社会舞厅那么粗暴,折叠椅都不够坐,大多数人只能站着。
蒲素站在柜式空调前吹着凉风,他看了一会和劲松跳舞的姑娘,窄眉细眼,相貌一般。但从穿着来看,肯定是正经家庭出来的。姑娘穿着一件素净的短袖白衬衣,下面一条到膝的藏青色百褶裙。
然后他注意到舞池另一头的卡座,桌上摆着一盒蛋糕,几个青年男女在那里说着话。
其中有一个女孩子坐在灯光阴影区,从他的角度看不清眉目,只是从她端坐的轮廓和伸展出的长腿来看,身材应该非常不错。
“靠,怎么来这么晚,都要散场了。”
这时一曲结束,劲松拉着她女朋友走过来埋怨着。
“公司有事没办法……这,这是弟妹吧?”
蒲素看向劲松身边的姑娘,伸出手:“你好,我叫蒲素,早就听劲松说到你了。”
“什么弟妹?……叫嫂子。”劲松表示不服。
“你也好,我叫王小燕,劲松也经常和我提到你们几个……”
王小燕伸出手和蒲素握了一下,说道。
“你们别客气了,烦不烦?蒲素,以后你就叫她燕子吧。”
“还不请你嫂子跳一曲?”……劲松继续嘚瑟。
蒲素从善如流,邀请燕子下了舞池。
舞池里的音乐是“渴望”主题曲,勉强能跳慢三。燕子明显是初学,不熟练,或许是第一次见蒲素有点紧张,身子很紧。
蒲素一边小心地带着节奏,一边没话找话,打破尴尬。
“哎,劲松真有福气啊,一声不吭就有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了……”
王小燕低头笑笑,蒲素这天聊的让她没法接。
“你有姐妹吗?也给我介绍一个呗,我也单着呢……”
蒲素继续找着话题。
“额,我有个姐姐,等会我们一起吃饭,她下班了就过来。”
燕子抬起头和蒲素说道。
……
这回答到是让蒲素没想到,有点措手不及。
“姐姐?太好了,是亲的吗?”
“嗯,我们是双胞胎,她是大双,我是小双。”
……
蒲素一边和燕子聊着,一边看着那桌摆着蛋糕的卡座。那个他之前注意的姑娘,正好坐在卡座靠里,调整了几个角度都看不真切。
“好了,把弟妹交给你了。”
一曲结束,蒲素把燕子交回给劲松。
当场中音乐再度响起,蒲素以一种非常不符合舞厅礼仪的姿态,从舞池正中穿过,直接走到那桌卡座面前,微微躬身对着坐在里侧的姑娘伸出手:
“可以请您跳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