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赵汉青是当今官家的同胞兄弟。虽然已经就藩。但深得官家信任。否则也不会任由他坐拥数千禁卫。
然则君心难测。官家越是信任有加。越王便越是谨小慎微。否则也不会死守到杭州失陷的最后一刻。带兵出城死战。将所有精骑都打光。
方腊敬他是条好汉。并沒有为难越王。也算保留了他的体面。待得童贯兵临城下。方腊曾经想过挟越王而逃。奈何当时情势危急。越王府的老弱残兵誓死抵抗。越王终究还是保全了下來。
虽然坐镇一方。但藩王不得插手地方事务。越王平素里更不敢与地方上有來往。
也正是他的谨慎。使得他能够成为诸多藩王之中。最得官家信任的一位。
童贯作为天子近臣。对官家的脾性最是了解。越王在方腊叛乱之中的诸多表现。保全了皇家脸面。官家必定会对越王恩赏有加。
地方官员们出城二十里相迎那是理所当然之事。到得武林门外。童贯便见得越王的车驾仪仗。竟是越王亲自前來迎接。
见得这排场。童贯心头也是一阵阵火热。这就是他的梦想啊。他之所以常年在边境吃风吃沙。可不就是为了异姓封王么。
虽然他已经位极人臣。但在越王的面前仍旧不敢托大。再者。越王在杭州一役之中的表现。也着实混吃等死的藩王有所不同。早已赢得了童贯真心的敬佩。
“童贯拜见大王。”童贯滚鞍落马。作势就要拜下去。越王赵汉青连忙将之虚扶起來。笑呵呵地谦逊道:“道夫劳苦功高。拯救万民于水火。又何须牵挂些许虚礼。”
童贯一听越王竟然称呼他的表字。心头不由激荡起來。对方可是官家的同胞兄弟。堂堂一镇藩王。而他童贯只不过是个残缺之人啊。
两人都是懂权衡知进退的。又对官家的心思琢磨得透彻。什么该说该做。什么该避免。心里都有默契。一时间也是相谈甚欢。
把手欢叙了一阵之后。越王便邀请童贯到王府去赴宴。当然了。这也只是平面功夫罢了。两人要是牵扯太深。难免引人猜忌。
而地方上也已经准备周全。若童贯临时改变主意。难免厚此薄彼。童贯自然要婉拒。越王也大度地表示谅解。此时却看到童贯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可不正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苏牧么。
越王也一直在关注着苏牧的情况。对于苏牧的忠诚。他是沒有半点怀疑的。因为能够舍生忘死之人。又岂会贪生投了方腊。
但见得苏牧脸上两道金印。越王心中也是惋惜悲愤。再者。自己的小儿子前番已经托付给了苏牧的兄长苏瑜。这些事情自己万万不能出面。一事不烦二主。最后还得拜托苏牧的。
念及此处。越王便朝童贯说道:“地方上盛情款款。争相犒劳王师。道夫理当赴宴。不过孤对诸多将士也是心生敬意。道夫怎么也要让孤一尝所愿。不如就派几个代表。让孤聊表敬谢如何。”
听得越王如此一说。刘延庆辛兴宗等人脸色顿时难看起來。虽然王府赴宴是莫大的荣耀。可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与藩王走得太近却是一桩不小的麻烦啊。
然而童贯却不以为然。他都已经跟越王表字相称了。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当然了。自己的心腹大将也是要避嫌的。他也沒把刘延庆等人算上。只能说刘延庆这些人自作多情罢了。
“咱家麾下都是些不成器的厮杀汉。不懂礼仪。到了王府岂非要贻笑人前。不过大王一片心意。童某也是受宠若惊。感铭肺腑…”
说到这里。童贯转过身去。指着几个人就笑骂道:“杨挺、李演武、宗储。给我滚出來。大王厚爱。你们几个可别给咱家丢人。”
杨挺李演武等人都是杭州出身。宗储虽然出身将门。但言行有礼。谈吐得体。是个见过世面的。几个人又只不过是指挥使。身份不上不下。拿捏得正到好处。
李演武出身焱勇军。杨挺的师父大宗师周侗在京城御拳馆教授。未就藩之前。越王的几个家将就出于御拳馆。说起來也有些渊源。童贯能权倾朝野数十年。眼力城府果然不是常人能及的。
“见过大王。谢大王赐宴。”杨挺几个一脸拘谨。竟然有些扭捏起來。倒是宗储淡然自若。领着一干弟兄给越王谢恩。
越王与李演武杨挺甚至徐宁岳飞几个都是认识的。大战之后还能再见故人。心里自然开心不已。连忙抬手让他们免礼。而后又对童贯说道。
“道夫。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诚不欺我也。你手底下这些人英气勃发。万夫难挡。也算是我我大焱百姓之福了…”虽是场面话。但童贯听着心里舒畅难当。脸上笑意更盛。
谁知越王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孤可是发现了一匹害群之马。说不得要为道夫好生教训一番了。”
童贯顿时心头一紧。笑容都凝住了。却见得越王缓缓走过去。指着苏牧道。
“苏大才子。你这般高傲。敢不到我王府坐坐。你家宣帅可知道。”
见得越王呵呵大笑。童贯也是松了一口气。却见得苏牧上前來。朝越王一拜道:“苏牧拜见大王。”
哪知道越王顺势扶住。却给了苏牧肩窝结结实实一拳。眼眶湿润着道:“浑小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越王素來谨守礼节。堪称古板。谁见过他这般充满人情味。
童贯心头不由暗惊。本以为自己对苏牧的底细算是调查得一清二楚。沒想到苏牧竟然还与越王有着不小的交情。此番抬举苏牧。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苏牧也是心生感动。连忙解释道:“宣帅与大王相谈甚欢。苏某又岂敢造次…”
童贯趁机笑骂道:“怪我咯。赶紧滚蛋。莫辜负了大王一番心意。代我军中将士。好生感谢大王的恩抚与犒劳。”
越王也是心情大好。与童贯说笑了几句。知晓不能将地方官员晾得太久。便拉起苏牧的手腕。要回王府吃宴去。
然而苏牧却眉头一皱。满是歉意地婉拒道:“尊者赐不敢辞。奈何咱家老母亲出郭相迎。此时还等着苏某回家吃饭。苏某沒读过几天书。却也不敢如此不孝。改日必定到王府求见谢罪。还望大王赎罪…”
“你母亲不是…”越王对苏牧是知道的。苏常宗早年丧偶。苏牧哪來的老母亲。不过微微一愕之后。他很快便想起苏牧认了陈公望遗孀为义母的事情。当即柔声道。
“兼之认母。乃是我杭州的佳话。我这个闲人也是听说过的。陈公乃我杭州文坛的脊梁。孤也是时常感怀。不如将老太太一并请來吃宴。也让孤好生敬一番心意…”
苏牧心头一暖。朝越王行礼道:“那苏某便却之不恭。先谢过大王恩典了…”
如此说着。苏牧就要到道旁去请陈氏。却又听得越王说着:“长者为尊。陈老太君又是忠贞大德的耆老。理当本王亲自去请才是。”
说着便跟着苏牧。來到了街道的一侧。
童贯带着苏牧入城。一路随行的百姓也是不少。陈氏与陈妙音对陈继儒的所作所为是心寒到了极点。竟然不辞辛劳一路跟了上來。
好在苏牧让陆青花在一旁伺候着。并未受累太多。可这十几里路下來。老太太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由于越王的大驾光临。人群又围拢上去。他们在稍稍靠后的地方。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前面的光景。只听看客们不断传來消息。说童大帅与王爷在说话。又说王爷要赐宴云云。
这些人的眼中。王爷可是杭州城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能够得到王爷赐宴。该是多么荣耀庆幸的一件事情啊。
而后又有人传话。说是谁谁谁被童枢密点名。代表全军去赴宴。又有人冷嘲热讽。说童贯虽然带着苏牧入城。去王府吃宴却又沒有他。真是笑死人云云。
这些人是看着陈氏和陈妙音一路追过來的。在他们看來。这老太太和小妹子无疑是热恋贴冷屁股。让人家苏牧弃之如敝履了。
陈妙音自然愤愤不平。陈氏却呵呵一笑。不予理会。
陆青花到底是担心陈氏的身子骨吃不消。见人太多了。便提议先带老太太回家休息。相信苏牧会第一时间赶回家去的。
陈氏一想。也是这个理儿。正准备打道回府。前面却骚乱起來。人群潮水一般分开一条道來。但见得苏牧陪着越王赵汉青。一路引领着。竟然走到了陈氏的面前來。
赵汉青见得陈氏还在服丧。竟然不忌讳这些个俗礼。亲自出郭等待苏牧。以老朽之身。不辞辛劳一路相随。顿时感动得鼻子发酸。
他走到陈氏的面前來。那陈氏虽然出身大家闺秀。又与陈公望这样的大儒相敬如宾几十年。可到底沒见过这么大一号人物。竟愣愣着忘了行礼。
越王赵汉青却从这样的反应和表现。看到了一个最真挚最淳朴的老人。于是真诚地给陈氏行了一礼。
“老太君。陈公忠勇光烈。乃我杭州砥柱。堪称万民之楷模。斯人已逝。还请老太君节哀…”
陈氏这才反应过來。老泪纵横。当即要拜下去。口里只是说:“使不得使不得。大王折煞老身了…”
越王却是扶住了老太太。又笑着看了看苏牧。拍着老太太的手背道。
“老太君认了个好儿子。今后可以享福了。这欢喜的好日子。咱也不论往事。且先跟本王到王府去吃宴。”
陈氏闪动着泪花。深深地看了苏牧一眼。这份荣耀不是单单是给她这个老太太的。还是给陈公望这个可敬的老人的啊。
陈继儒就躲在人群之中。当他看着越王亲自搀扶着自家母亲。到王府去赴宴之时。满心酸涩。却再也说不出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