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是江宁的门户重镇,倭寇和贼匪想要进入江宁境内为非作歹,必须要通过镇江,所以杜成责得到了高慕侠的情报之后,很快就领兵驻扎于此处。
为了这次剿匪,杜成责也是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私藏的五千人也都拉了过來,一万二千余人的部队浩浩荡荡,自然瞒不过龙扬山和倭寇的眼线。
大军驻扎镇江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來。
再者,镇江虽然不算小,但涌入一万多的军士,接管了地方城防,还是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如果沒有上面的旨意,私自干扰地方,这可是谋反的大罪,好在高慕侠手里头有圣旨,镇江方面也不敢造次,只能让杜成责接管了防务。
不得不承认,这位从西军出來的指挥使,对于行军打仗有着宗储徐宁无法媲美的本事。
在行军途中和驻扎镇江期间,如果沒有杜成责前前后后的看顾,这群沒打过仗的兵蛋子,还真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來。
镇江是要塞,倭寇和龙扬山的人却能够通过镇江,到内陆去侵扰,若说镇江地方官员屁股是干净的,那是打死了都沒有人相信的。
到了镇江之后,高慕侠便发动无孔不入的暗察子,对镇江地方官员进行了梳理清洗。
暗察子们潜伏在江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地方上的所作所为也是了如指掌,高慕侠再度展现杀伐果决的铁腕政策,杀一批拉拢一批,恩威并施,便将镇江地方系统收拾得服服帖帖。
杜成责也是看得心惊肉跳,因为高慕侠雷厉风行,看着像是嘴上沒毛的愣头青,前头先得罪了江宁的世家豪族,沒有任何妥协的意思,眼下又到地方上來“作威作福”。
一旦有人上报到朝廷,世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一齐发力,高慕侠和皇城司难逃滥用职权的帽子,说不定高慕侠在江南也就呆不久了。
杜成责也是官场老人,对这一套也是心知肚明,他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朝堂上本就对官家的决策存在质疑,知晓了高慕侠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之后,弹劾奏章便如雪花一般,官家连上朝都不敢上,只是窝在深宫里写字画画,将烂摊子丢给了蔡京和高俅,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高俅是何人。那可是高慕侠的干爹啊。
在朝野臣民的眼中,蔡京乃是当今官家最为死忠的走狗鹰犬,但熟知内幕的人却也同样清楚,蔡京才是世家豪族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
虽然蔡京老相公与太尉高俅同样是官家最为宠信的重臣,可蔡京是权臣,高俅才是真正的宠臣。
蔡京的实力來自于朝堂上门生故吏遍及各部各省,地方上有世家豪族的鼎力支持,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而高俅的底气完全來自于当今官家,即便高俅已经有意培养自己的党羽,当羽翼未丰,根本就无法与蔡京相抗衡。
不过朝堂争斗自然有这些大牛顶着,高慕侠也相信自己的义父会为自己遮风挡雨,在镇江便只是甩开手脚大干一场,杀得人头滚滚。
苏牧也沒有闲着,他与燕青乔装改扮,深入到民间,干起了暗察子的技术活。
作为皇城司的绣衣暗察,苏某人也不能坠了这个名头,他本就是江湖绿林出身,对于刺探情报这种事情,做起來并不比暗察子差多少,又有浪子燕青这个便宜师哥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这日苏牧与燕青又结伴而行,在镇江的一处酒楼暂作歇息,竖起耳朵來,听着南來北往的客人说道最近的局势。
这酒楼在镇江也算小有名气,接待的都是江湖人居多,据说酒楼的幕后老板就是龙扬山的人。
苏牧与燕青前來,就是为了取证这件事情。
龙扬山的势力早已渗透整个江宁,即便镇江这要的要塞之地,也是随处可见。
高慕侠雷霆出手,杀人示威,只不过是宣示了自己的主动权,震慑了官场上的人,至于民间潜伏着的势力,自然需要暗察子们一一挖掘。
只有将镇江的老鼠都彻底灭掉,焱武军才能沒有后顾之忧地将镇江当成大本营。
如果连大本营都不干净,还谈什么剿匪。
那酒楼老板也有四五十的光景,留着三缕长须,穿着灰色的直裰,看起來精明强干,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显然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
只是苏牧红巾遮面,燕青又改头换面,两人刻意收敛了气息,看起來就如同寻常行脚的江湖人,并沒有太多显山露水。
上了酒楼之后,老板见得两人面生,便留了个心眼,这也是他的习惯使然,毕竟现在的镇江已经不太平了。
酒楼里的客人还在似乎忌惮的说笑,内容无外乎焱武军大动干戈,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到时候说不得还要灰溜溜滚回江宁,虎头蛇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军队除了欺负老百姓,什么都不会,最后还不是让龙扬山和倭寇打得落花流水云云。
这些客人满脸的匪气,毫不掩饰对军队的鄙夷和对朝廷的敌意,这也是见惯不怪的事情。
在大焱的江湖武林之中,不骂朝廷几句,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揭竿而起,搅风搅雨,等待朝廷來诏安,而后封得一官半职,到地方上搜刮民脂民膏,这已经成为了匪寇生意的一条龙服务。
落草不过是为了赚足了名声,让朝廷诏安,戴上官帽子继续做着匪徒该干的事情,这就是大焱武林人最大的念想了。
苏牧对此早就心知肚明,想起后世有个说法,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读着都让人心神激荡,恨不得行走江湖,成为一代大侠。
可惜的是,这样的大侠,在大焱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便有,也只是凤毛麟角。
这才做了一会儿,苏牧和燕青就已经确定了七八分,这座酒楼幕后的老板即便不是龙扬山,也与龙扬山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
总之,离开之后,让高慕侠带人來端了这酒楼,绝对是错不了的。
行走江湖,自然要多一个心眼,强龙不压地头蛇,两人也是小心翼翼,连筷子都不用酒楼的。
当然了,苏牧跟着乔道清修习了这么久,对用毒也有着自己的深刻理解,防范别人下毒自然也是有一手的。
不过他们也不敢托大,再者,谨慎一些也是江湖人应有的表现,他们也不想太过招摇。
可落入酒楼老板眼里,难免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酒楼老板早就怀疑苏牧和燕青的身份,他不得不警惕行事,见得苏牧和燕青坐了一会儿,在等着上菜,老板就端了一壶好茶过來。
“见着二位面生得紧,可是我镇江人士。”
老板此言一出,周遭的气氛就为之一滞,虽然那些人并沒有明显的关注,但说笑的声音很显然变得小了一些,很多人其实都被老板点醒,偷偷关注着苏牧这边的动静。
燕青走南闯北,对各地方言熟悉到骨子里,学杂百家的他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异常來,用一口地道的江宁话回道:“掌柜的好不晓事,到酒楼來便只管吃酒,你管咱们打哪儿來。”
燕青此话说得匪气十足,又是地道的江宁话,老板虽然觉着话里有刺,但终究还是确定了燕青是江宁本地人。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苏牧,因为从一进门,他便看出來,燕青这个本地人,虽然豪气,但却像是苏牧的跟班儿,说不得这蒙面的才是正主儿,燕青不过是被本地的掮客罢了。
如此一想,他便又不甘心地笑道:“兄弟说的是,不过出來行走,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不知你这位朋友又是何方人士。”
燕青已经不耐烦了,正要发怒,却见得苏牧微微摆手,朝那老板冷笑道:“某记得咱走进來的是酒楼吧。怎地老板却做起了官府的勾当,还要试探客人的身份來历,莫不成你这里还卖板刀面。”
苏牧此言一出,老板脸色大变,整个酒楼大堂都安静了下來,那些个客人纷纷对苏牧怒目而视,许多人甚至按住了桌底的刀柄,因为苏牧一开口,用的是地道的京城官话。
江宁和杭州的文人士子有着极深的江南优越感,其实对东京官话很是不屑,但苏牧迟早是要进京的,早早就做过准备,特意模仿了高慕侠的口音,这一开口,倒也有七八分官话的地道。
这酒楼本就是龙扬山的据点之一,苏牧与燕青深入虎穴,本该藏头露尾,但苏牧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一试探之下,对方果真原形毕露。
那老板也是见多识广,当即和颜讪笑道:“原來是东京來的贵人,小可倒是唐突了,只是咱镇江地方小,民风彪悍,想给贵人提个醒,出來行脚最好还是收敛一下,小人一番好意,贵人这么说可就生分了。”
大堂里的汉子们听得老板话锋一转,也明白了老板的意图,纷纷按下了杀机,只等着苏牧和燕青走出酒楼,行到僻静处,说不得就要送一碗板刀面给他们尝尝鲜。
燕青察觉到了敌意,也只是冷笑,安坐若素,慢悠悠喝着茶,苏牧却是将脸上的红巾拉下來,转而用江宁口音说道:“店家有心了,都是江湖人,混口饭吃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吃完就走。”
那老板见得苏牧脸上有金印,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他也打定了主意,待得苏牧和燕青离开,势必要好生试探一番的,只是他心里总觉着有些膈应,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來。
有了这么一闹,苏牧和燕青草草吃过,也就起身要走,來到大堂前,苏牧见得这酒楼竟然还备了笔墨,墙壁上还留有许多诗词,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镇江距离江宁不远,自然是受到文风影响的,这些个酒楼最喜欢的就是设置一面白墙,以供客人題词作诗,还真别说,有时候真能捡漏,得到一些文豪的墨宝。
只不过这酒楼來往的都是江湖人,上面也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歪诗和打油诗。
燕青驻足一看,指着其中一首笑道:“这老板娘现在还在么。”
但见上面写着:“我本有情郎,赤脚走四方,遇着老板娘,三天不下床。”
老板脸色自然不好看,苏牧却是一笑置之,想了想,便拿起大笔,唰唰唰留下了一首诗,而后带着燕青扬长而去。
苏牧走后,老板一使眼色,早有人悄悄多了跟了上去,其余人则凑到了一处,都來看看苏牧写了些什么。
但见一笔苍劲的行楷跃然于白壁之上,入木三分,云烟顿生,更让人吃惊的是,那诗的内容。
诸人虽然都是江湖厮杀汉,吃的是砍头的饭,但到底是有些文化的,当即有人轻声读了出來。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狗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