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扬山的老巢位于江州境内。这是高慕侠的暗察子和绣衣指使军这段时间不断清洗镇江。从数百名俘虏口中套取出來的。
在皇城司那惊世骇俗的刑讯逼供手段下。这些江湖人氏并沒有支撑太久。身上皮肉沒有完全烂掉之前。就将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吐了出來。
然而即便知晓了龙扬山老巢的所在。高慕侠和苏牧也高兴不起來。因为从这些人的情报來看。整个江州。都是龙扬山的老巢。
江州的地方官府根本就是龙扬山的傀儡。也难怪龙扬山以匪帮的身份。就敢跟江宁本地世家翻脸。
江州虽然只是个小城镇。但这里却是四方通衢。水路纵横。在此交汇。能够进入扬子江。由能够往北深入京杭大运河。水路交通极其便利。
龙扬山扼住这个咽喉位置。根本不不需要出去打家劫舍。只要坐地收税。便能够富甲一方。
而龙扬山的势力早已渗透到江州的每一处角落。这也意味着。江州城的百姓。要么是龙扬山的人。要么正在加入龙扬山的路上。整个江州少有底子清白的人。
江州虽小。可也是个府县。皇城司与焱武军剿匪归剿匪。总不能屠城吧。
再者。明面上他们的任务始终是打击倭寇。即便他们手中握有人证。足以证明龙扬山就是倭寇的带路党。也只能打击龙扬山。江州却是朝廷的。若真要把整个江州翻起來。不但是皇城司。就连官家都吃不消文武百官的唾沫星子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脱胎换骨的焱武军急需一场胜仗來磨砺培养他们的自信。为了这一仗。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对于承平已久的大焱军队來说。能够激励出军士死战的决心。宗储和徐宁也算是足以自傲了。
可谁都沒想到。随着清洗的一步步深入。龙扬山的真面目也被一步步揭开。竟然是这么个看似温顺实则凶厉的大家伙。
若高慕侠一意孤行。利用暗察子和绣衣指使军深入江州。继续大规模清洗。徐徐图之。终有一日也能够将江州彻底净化。
但江州可不比镇江。那里是龙扬山的地盘。这几百暗察子和不足一千的绣衣指使军。只要敢进江州。说不定还沒等到他们进行大清洗。龙扬山的人手就已经让他们沉尸江底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派出焱武军。坐镇江州。也需要筹备大量的战船。否则根本无法对抗龙扬山的水上力量。
而龙扬山控制着水道。一旦他们放开关卡。让井野平治的倭寇深入到内陆。双方合击之下。不谙水战的焱武军则必败无疑。
焱武军和绣衣指使军已经是官家能够为高慕侠争取到的最大力量。若这两支力量被打光了。非但高慕侠要吃官司。便是官家也颜面尽丧。又该如何面对满朝文武。
若闹得沸沸扬扬的焱武军和绣衣指使军被倭寇和匪徒覆灭。即便官家愿意增兵。朝堂上那些人也不可能答应。
最大的阻力或许來源于文官集团。因为他们代表着世家的利益。不愿朝廷在江南闹腾。生怕翻出他们的烂账來。
而另一股阻力也绝不容忽视。那就是武将代表。枢密使童贯。
平叛了方腊之后。童贯在军中的声望已经无人企及。官家对他更是委以重任。正是因为童贯激起了官家的野望。使得官家终于松了口。同意支持童贯的北伐大业。
这样的当口之下。江南在出乱子。朝廷如果增兵來平剿。势必又要被拖入泥潭和无底洞之中。少则耽搁一年半载。多则拖个三五年。那时候童贯连马都骑不动了。还北伐个囊球啊。
所以如果焱武军打败了。江宁这边就会变成一个烂摊子。而且还是一个短时间之内沒人來收拾的烂摊子。
龙金海是个船帮贼匪。自然沒有这么高远的政治见解。也看不到这样的全盘局势。
可身为裴氏定海神针的裴老太公。对此却是洞若观火。
他本想着息事宁人。想着委曲求全。想着让高慕侠放下架子。与世家和解。
可谁知高慕侠竟然沒有任何和解的意思。看样子竟然要将江宁地头掘地三尺。这让老太公非常的愤怒。决定要展现一下世家的能量。
除了在地方供给上做文章之外。他还给龙金海发了一封密信。而密信的内容自然就是上面分析的这些。
他让龙金海看到了江宁的未來。只要龙扬山能够抵挡住焱武军。将焱武军慢慢拖死。江宁就不会再有人來管。
到时候江宁仍旧掌控在他们的手中。这世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沒有永远的敌人。赶走了高慕侠和焱武军。世家和龙扬山自然还能做朋友。至于分多分少。总之肉烂在锅里。肥水也绝不会流到外人田。
正是因为老太公的这一封密信。给了龙金海方向。让他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來找井野平治。
他从來就沒想过要造反。但也决不能让朝廷把自己的老巢给端了。按老太公这般推测。他们既能够打败朝廷的人。保住自己的老巢。还能够不被扣上反贼的帽子。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哪儿还能找得到。
所以这一战极为关键。他只能放下身段架子。亲自出海。找到了井野平治。
当然了。如果这一战输了。那就沒有然后了。
高慕侠也是操碎了心。本以为能够一蹴而就。谁知最终还是跌落泥潭。进退维谷。
眼下绣衣指使军由燕青亲自训练。实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与苏牧商议了一番。甚至想过大干一场。将焱武军打散。用训练绣衣指使军的模式來训练焱武军。
这样一來。就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來梳理清洗整个江州。
然而这是不太现实的。先不说将焱武军打散的可能性。单说将这些擅长群殴。单兵就是战渣五的士兵。训练成独当一面的绣衣指使军。就需要极其漫长的时日。然而形势却是不等人的。
再者。不满一千建制的绣衣指使军就已经让官家承受极大的压力了。再将一万两千余焱武军收编。官家会直接让他滚回东京去吧。
这般异想天开的想法。最终也只是想想则已。眼看着小小江州就横在眼前。自己手握一万多的军队。却束手无策。如同狗咬刺猬。不知如何下嘴。这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了。
苏牧这些天也带着燕青和诸多暗察子。在江州县城内四处刺探。可反馈回來的情报并沒有太大的出入。
江州确实是龙扬山的老巢无疑。唯一的破局关键在于。如果能够深入江州。擒贼先擒王。把龙金海给做掉。或许还能够出现转机。
可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龙金海。即便找到龙金海并顺利杀掉。想要彻底清洗江州。也是个极大的问題。因为这会把江州整个翻过來。
既然打不了。那就只能按照朝廷的老套路。招安了。
这是最让人泄气。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局面。而且如今主动权在龙金海的手中。即便提出诏安。这位大佬也不见得会同意。
连诏安都做不到的话。最后决策只能转向最初的目标。那就是打倭寇了。
焱武军沒有水军的底子。想要剿灭來去如风的倭寇。简直难于登天。
这局势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死结。沒有突破点。从哪一点切入都困难万分。即便突入进去了。又会露出一大堆破绽。无法照顾到自己的背后。
打龙扬山不行。即便行。也要小心倭寇。打倭寇不行。即便行。也要小心不肯接受诏安的龙扬山。
再者。世家豪族也一直在充当搅屎棍的角色。联合地方官府。给高慕侠和焱武军制造了极大的阻力。
在这样下去。这场仗真的就只能草草收场了。
眼看着中秋将至。苏牧与高慕侠几个枯坐在军营里。一个个愁眉不展。绞尽脑汁也沒想出些许头绪來。
军营外的亲兵突然來报。说辕门外有人求见苏牧。说是苏家的亲戚。苏常宗老爷得了重疾。急着要见苏牧。
苏牧微微一惊。心里却是疑惑起來。但还是跟着那亲兵出去了。
少了苏牧。这伙人更像少了主心骨一般。原本还能说些五不着六的烂点子。如今却是三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來。
坐了一会之后。焱武军都指挥使杜成责突然拍了拍额头。惊叫道:“糊涂啊。”
这老哥一嗓子吼出來。也是把高慕侠宗储徐宁几个都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这老货可是西军出來的精英将领。即便被江宁的风月榨干了身子。不至于连脑子都朽了。难不成真有好点子。
杜成责一见众人看白痴一般注视着他。也是心里有气。咱好歹也是堂堂指挥使啊。
不过适才他灵光一闪。那想法就再也无法抹去。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目光灼灼地朝诸位说道。
“各位应该听过声东击西之策吧。”
杜成责此言一出。营房里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许久。宗储才抬起头來。正色地朝杜成责拜道:“杜指挥高见。在下受教了。”
见得宗储发自肺腑的赞服。杜成责感觉这段时间來受过的窝囊气。都一扫而光了。
若说先前他支持这场仗。是迫于皇城司和那道密旨的压力。是受到了苏牧的激励。
那么现在。他是真心想要打赢这场仗。
营房里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商议具体的事宜。过得不久。苏牧便回來了。
到了营房前。他并沒有急着进去。而是静静地站着。生怕打断他们的思路。直到他们将整个作战计划初步定下來。他才将手心里的纸条塞进袖筒。缓缓走进了营房。
“伯父沒事吧。需不需要回去一趟。”高慕侠关切地问起。苏牧微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沒什么大碍的。
杜成责又将众人商定好的作战计划全盘托出。而后满眼希冀地朝苏牧问道。
“苏绣衣觉着这仗能不能这样打。能打赢吗。”
苏牧抬起头來。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环视了一圈之后。朝诸人笑道:“这样打不赢的”
众人难免泄气。杜成责不服气。正想争辩。却又听苏牧说道:“但加上这个。就能打赢了。”
他摊开手掌。一卷小纸条。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