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翻腕抽刀,干净利落的抽刀,仲康不晓得自己抽了多少次刀,但是被他因为练习抽刀而拔坏的刀鞘,修了没有五百次,也有三百次。
下劈,顺势下劈,这一式练了足足两个月。师父讲,能把每一招,都磨砺去原本初的味道,在掺上最本质的东西,这一刀就成了。
霸刀门中,永远没有把一套霸刀完完全全的交给你的。有的,只是抽刀,劈刀,横斩,侧削,后斫,前刺......等你把最最基本的动作练成了,那霸刀便存在了你心中。不需撩拨,一招一式,尽是自然。天人合一的念头,这原本就是多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自己练刀一十六年,不问世事,霸刀门中的师弟们,都是这般。后来师父死了,自己就成了理所当然的新一任刀神。刀神是要在江湖上走一遭的,每年七月十五,要回霸刀门主持大事。相传第一代霸刀门主,也就是第一位霸刀,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时,一把神刀,创了霸刀门。
霸刀门下弟子,无一不时是惊世骇俗之辈,所以霸刀弟子不该在江湖上有太多的痕迹,所以,刀神就是霸刀门的象征。这件事,是每个霸刀弟子,自小耳题命名,记在骨子里的。哪怕忘了自己是谁,也很难忘了这句话。
仲康都忘记了。开碑碎石的一掌,在击断了自己用了六七年的拿把钢刀之后,重重的撞在了仲康的胸口上,而随即从旁边撞来的一巴掌,却印在了自己的顶门上。七窍流血间坠落悬崖,自此,神刀不知去向,江湖上多了一个流亡四处的乞丐。
当谢凌烟最后一针扎在仲康脑门上的时候,一些丢却多年,却依旧新鲜以至于有几分陌生的记忆,充斥着仲康的大脑。晃动着如同刺猬一般的脑袋,便抱头哀嚎,如同中了头风。
童旭一声不响的在仲康的背上按上了一对巴掌,醇厚无比的混元功真力便从督脉汇入了仲康的身体。至少,能缓解仲康的痛楚。
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大任不大任暂且不提,但是通往成功的路上,决计是千难万险。一蹴而成的有,但是光鲜之后又有什么,便不为人知了。
仲康的痛苦,是因为病情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再过半盏茶,仲康就会好个七七八八。
看着他脑子抽了一阵,然后就迷茫的坐在了那里,甩着脑袋,眼神里似乎精明了许多。
谢凌烟拍了拍手,缓缓将银针根根收回,道:“成了,从朔州到现在,仲康吃了整整一个多月的药,方才拿银针通了穴道,已经是好得大半。现下,过去的事,应该想起来了吧。”
仲康眨巴眨巴眼睛,随机晃了晃头,道:“差不太多,只是......”
童旭眉头紧皱,道:“还有什么想不起来的?”
仲康摇了摇头,闭目深思半晌,而后摇了摇头,道:“我晓得我是孟飞熊,我晓得我是霸刀门门人,我晓得师父死后我出山扬名,可是不曾闯出万来,便被人打伤在悬崖之下,我也记得受伤之后,浑浑噩噩的历经大江南北,直到被小雨带回谢家......可是,可是我不晓得,我师父生得什么样子,我师兄弟们生得什么样子,打伤我的人生得什么样子......我不晓得,是别人告诉了我之前的事,还是当真我记起来了。”话说到这里,他便抱头躲到一边,六尺有余的昂藏汉子,竟啜泣了起来。
童旭眉头紧皱,看着谢凌烟,双眼尽是不解。
谢凌烟却摇了摇头,道:“总是有些东西要忘记的。有时候有的身影,你看得见,却忘却了他的名字,有的名字记在了骨子里,却忘了生得是什么模样。有时候,以为一个人早已忘却,但提起名字,却总有一个身影徘徊。有时候,以为一个人记挂于心,但是当你撞见,却丝毫记不起曾经发生过什么......”
童旭叹了口气,道:“仲康,还有得治么?”
谢凌烟摇了摇头,道:“药医不死人。这话我说过许多。你们总叫我神医,可我不是神,有些东西,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仲康能不能康复,还要看他将来际遇如何。说不得,天见可怜,眷恋苦人儿呢?”
仲康突然站直了身子,道:“带我去霸刀门,我想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童旭点了点头,道:“霸刀门何在?”
“终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