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自有清凉,何况是在清秋天里。静处于禅院之中,童旭不敢擅动,知客僧又有了,只能自己静静的看着青天白日,听自己的呼吸。
禅房中传来一声“小友进来一叙可好”,童旭便瞬间抬起了头。那声音平淡无奇,话语间似乎不带半点气力,可声音到了耳边却又清晰的紧。没有别样的情愫,但是话音却直往心底深处钻。
童旭见过很多高手,秦英勇猛中正,谢凌云盛气凌人,方岿深藏不露,陈道东狷狂霸道……可是却从没有领略到这种感觉。恐怕到了不拘泥于万物之境的,也只有禅房中那位老和尚了。
说话平淡,平淡到了就好像是对这一个普通人说话。但是那种话音中蕴涵的劲道,却是使人不得不顺其言而行其事。早就听说高僧有感染力,这就是感染力吗?一言一行之间,便教人知道,这绝对是个可以相信,可以顺从,乃至于可以膜拜的人……
或许,论起内功积蓄,陈道东都会比这个老和尚更多。但是论到内功之精纯,天下决计无人能出其右。他仿佛就不似是尘世之人,一行一动,一静一止,都好似是浑然天成。
殊途同归,童旭的脑海中突然炸出了这四个大字。这就是春秋甲子功的天道之境啊,自幼修持,六十年求天道之境。行为举止无不合乎于自然。昙宗大师是佛家弟子,可是修为到了深处,与春秋甲子功的境界却是不谋而合,这便是说了,殊途同归!
区区一句话,教童旭思虑万千,之后竟是要忍不住的手舞足蹈起来。却只听禅房之中老和尚笑道:“痴儿,多想些什么。快些进来罢。”
一个机灵,童旭瞬间清醒,连忙折身往禅房一拜,道:“谢谢方丈提醒,方才童旭险些进了魔障。”
昙宗笑道:“是魔障,是佛光,一念之间罢了。小友是有心思的,听我说话,便起共鸣,颇有慧根。老朽年迈,枯禅坐的久了,懒得起身,小友来房中一叙吧。”
主人家都请了三遍了,再不进去就说不过去了。童旭衬直了衣襟,伸手扶了扶自己挽的发髻,弹走了一点落在额角的落叶的碎屑,继而便毕恭毕敬的又到了禅房之外。
禅房的门开了一半,双肩宽的缝隙,童旭觉得不好进去,便缓缓的推开,生怕咯吱声扰了昙宗的清修,内力一封就把一扇门板孤成一片,缓缓推开之后,便见一个面容奇古的老僧端坐一处,面前也摆了一个蒲团。
不消说,先跪下,毕恭毕敬磕几个头才是正理。腰一弯,就被昙宗伸手扶住了。一双干枯的手居然极有力道,老年人身体太重要,不敢强求,不让拜就不拜,乖乖的跪坐在一旁。
昙宗抿着嘴的笑,伴着老年斑的褶皱脸皮,渐渐的皱成一朵花,这才说道:“好孩子。老僧不问世事多年,难得见一个好孩子。秦英走后,终于又见到了一个好孩子。”
童旭打蛇上杆,连忙道:“秦大哥时常说起大师的传道授业之恩,没齿难忘,他对您老人家也是想得紧!”
看着昙宗笑,这才看清昙宗相貌。嗯,丑也不丑,俊也不俊,奇怪的是一丛黄须之中布着点点黑丝。听说老人家的须发,会从黑变白再变黄,鲜有的人瑞可以黄发再乌。一直以为是假的,看来自己这次是遇到真的了。
昙宗笑道:“一个男子汉,既然出了少林寺,就别把自己当个小沙弥。他是秦家的少主,该为大唐,为天下苍生做点事,老是想一个老和尚做什么?”
童旭挫着手,在一旁嘿嘿的干笑。好像说的是他自己,而不是秦英。
不过按在他身上也没错。秦英既然在江湖上,就该做江湖人该做的,他童旭也一样,不能老是想着归隐啊。
昙宗目光如电,在童旭身上扫了一眼,随即就摇了摇头,道:“小友,可惜了。自家功夫还没练到家,干嘛要学别人家的新本事?到头来弄得个虎头蛇尾,才是大大的不美之事呢。”
童旭心头一惊,连忙冲着昙宗拱了拱手,道:“前辈说的是。小子受教了。”
昙宗道:“你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乖孩子。心地良善,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还好。谢凌云托人给我带的话我也知道了,他想请我当个说客,要我说服你不要归隐。安安静静的在江湖里当一个中流砥柱。老僧早不问世事多年,却知道是去是留,还要看自家的心思,小友,你想说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