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他刚到山寨时被吊起来的那座棚屋里,一屁股坐到青草堆上,刚刚喘了口气,独臂的涟新姑娘便给他端来了一簸烤饼子,又把挎在肩上的水篓放下,有些难为情地对他道:“水不多了……”
水篓很轻,往地上一放杨帆就感觉到了,看看涟新姑娘皲裂的双唇,杨帆的声音变得很柔和:“我不渴,篓里剩下的水,你和薰儿姑娘分了吧。”
“不不不……”
涟新急忙摇头:“这是留给薰儿小姐和你的水,你们在前边打仗,比我更需要……,我是说,我已经喝过了。”
这时薰儿和高青山交待了几句话,正好走进来,杨帆抓起水篓递给她道:“喏,你和涟新分一下,快点吃完休息休息吧,估计他们下一拨的攻击不会间隔太久。”
涟新推辞不要,被薰儿硬拖着坐下,杨帆用力咬了一口饼子,烤麦饼其实挺香的,如果是平常时候,不需要就什么菜,杨帆就能很香甜地吞下几只去,可是现在他的喉咙渴的冒烟,饼子嚼在嘴里根本化不开,用力咽下去时,喉咙里就像有刀子在割似的疼。
薰儿拿过一个木碗,将水篓里的水倒到碗里,只有大半碗水。
涟新有些不安,低声道:“我再去弄些吧。”
薰儿叹了口气道:“算了,整个寨子都缺水。我们多喝一口,别人就得少喝一口。”
涟新道:“可……你是土司小姐,杨大哥是朝廷的钦差,不一样。”
薰儿道:“有什么不一样?来,你先喝三分之一,剩下的我和杨大哥分。”
涟新连忙又推辞不要。杨帆道:“涟新,你受了伤,比我们更需要水。就别推辞了,你不喝掉你那一份,薰儿是不会喝的。”
涟新无奈,只得小口地喝着水。她把碗里的水喝掉浅浅一层,便递给了薰儿,薰儿同她一样,也是小小地抿了三口。水碗就转到了杨帆手上。
杨帆没有推辞,他端着碗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清甜的水流缓缓淌过喉咙,全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欢喜地叹息,不是渴到极致的人。永远都不会体味到那种滋味。
品味了半天,杨帆又抿了一口,不舍得立即咽下去,他含着水把碗又递向薰儿,薰儿哪里肯接,三人正为了小半碗水互相推让着,高青山仿佛屁股着了火的公牛。一头撞了进来。
“杨兄弟,杨兄弟,他们退了,他们退啦。 哈哈哈……”
高青山抓着杨帆的肩膀拼命地摇晃,摇得那碗水泼出来,溅了杨帆一身。
涟新急了,捶着哥哥坚硬的肩膀道:“哥。你小心些,水都洒……什么?你说什么?”
涟新的小拳头停在空中。突然回过味儿来。
正艰难地咽着烤麦饼的薰儿也愕然看向高青山。
高青山眉开眼笑地道:“文皓退兵啦!他们退兵啦!”
薰儿和涟新一起扑过来,连连问道:“是真的么?”
杨帆把碗轻轻放到一边,强捺着心中的欢喜,沉声问道:“你确定?他们会不会使了什么诈兵之计?”
高青山大笑道:“咱们在山上,他们在山下,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他们诈退有什么用,又能骗得了谁,哈哈,他们是真的退了!”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为何退兵?”杨帆喃喃自语着,脸上却已露出笑容。
文皓和云轩匆忙退兵了,甚至连几顶将领住的大帐都没来得及拆掉,他们退兵的方向也不是姚州城,而是落荒而逃,沿着大江向下游逃去,下游十余里外也有一座吊索桥,可是那条路并不通向姚州。
山上派了几个机灵的汉子下山摸了一圈,确认他们是真的撤退了,马上又派人上山送信,同时遣了两个人跟踪文皓等人的去向。
杨帆和高青山、薰儿闻讯后急急下了山,在文皓驻地里里外外走了两圈,只见满地狼籍,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可见他们走的有多匆忙。
三个人正分析着文皓退兵的原因,远处尘烟滚滚,犹如一条长龙般向这里卷来,声势如此之大,站在山下就感觉得到,可是半山腰高高树干上负责瞭望的人却没有发出警示的讯号,几人正诧异间,一个布于外围负责警戒的人狂奔回来,老远就嚷:“土司老爷来啦!咱们的土司老爷带兵来啦!”
薰儿大喜,立即迎着那人冲过去,杨帆和高青山对视了一眼,也举步跟在了薰儿的后面。
“文皓那个兔崽子呢?什么!逃走了!龙飞,你带人给我去追!”
薰期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吩咐着,命令二管家龙飞带领先锋人马去追,又吩咐一个儿子快马去后阵催促兵马加快行军追杀文皓,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迎向薰儿。
薰期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了一抱,又放开她上下打量一番,见美丽的女儿如今的模样就像一个小乞婆儿,不禁伤心地道:“我可怜的女儿,竟然被文皓那个兔崽子欺负成这样儿了。”
薰儿白了他一眼,道:“阿爹胡说八道甚么呢,什么叫女儿被文皓欺负成这样子。”
高青山赶到薰期身边,恭敬地施礼道:“高青山见过土司大人。”
薰期看了他一眼,目光便锁定在杨帆身上,审视地看了几眼,他的目光便锐厉起来:“他是……”
薰儿擦擦眼角的泪水,对薰期道:“阿爹,他叫杨帆,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他跟那个姓黄的御史可不是一路人,我派人去向你讨救兵时曾经提到过他,他可以帮助我们……”
薰期“嗤”地一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道:“他能帮助我们?眼下可是我帮助了他,如果我不来,他怕是连命都不保了。哼!那个黄钦差调来三州兵马。又有文皓和云轩听命,他这个钦差有什么?”
薰儿蹙起柳眉,不悦地道:“阿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杨大哥……杨钦差可是很厉害的,那个姓黄的家伙怎么比得了。”
杨帆微笑着制止了她,上前一步,向薰期抱拳道:“杨帆见过薰土司。土司大人说的没错,黄景容现在有文皓和云轩两位土司支持。可是如果薰期土司和折竹土司肯支持我呢?我的力量自然就比黄景容更大了,不是么?”
“至于朝廷派来的三州援军……”杨帆摇摇头,笃定地道:“他们只是受了黄景容的蒙蔽而已。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如果他们知道了,我要叫他们作壁上观。不再插手挑州之事,他们一定听从。”
薰期大笑道:“算了吧,老汉再信不过你们了!现在没有你,朝廷的兵马和那个黄景容还不是被我赶得落荒而逃?念在你帮老汉守山寨也算有些功劳,老汉便放过了你,要不然,朝廷的人我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如果不是你们,文皓和云轩怎会生起野心,把姚州拖进战乱之中!”
杨帆道:“文皓和云轩有野心,既便没有黄景容的到来。以后找到机会,他们一样会发作,薰期土司把这件事归罪于朝廷,可有些欲加之罪了。你现在打赢了。可是你以为这一时的胜利算得了什么呢?
你曾经把文皓赶离过姚州,朝廷大军一到。你又迅速缩回了自己的领地,现在你再度杀到姚州,当朝廷兵马卷土重来的时候呢?不客气地说,薰期土司,你可以打败文皓和云轩,可以赶走赴援的朝廷少量兵马,可是朝廷若真派大军来,你们根本不堪一击!”
薰期大怒,“呛啷”一声拔出铎鞘,厉声道:“你可要试试老汉的钢刀利否!”
薰儿慌了,赶紧拦到杨帆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住,嗔道:“阿爹!你刚来就发疯,这是朝廷的钦差,杀了钦差,可就坐实了你的谋反之名!”
薰期大怒道:“臭丫头,胳膊肘儿往外拐!你让开,钦差怎么啦?黄景容也是钦差,现在还不是被我赶得落荒而逃?他要是晚走一步,你看我会不会砍了他!”
薰儿道:“杨大哥和黄景容不同!”
薰期道:“有何不同?”
“他……他是我们的朋友!”
“薰儿姑娘,让我来说!”杨帆的手搭在了薰儿姑娘的肩膀上。蛮族女子,男女大防不似中原严格,薰儿姑娘不是头一次被男人碰触到身体,可是杨帆那温暖、有力的大手往她的削肩上一按,掌心热力透入,薰儿的身子都有些软了。
杨帆把她轻轻推到一边,上前一步,迎着薰期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铎销,沉着地道:“薰期土司打赢了一仗,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在你看来,朝廷兵马也不过如此,是么?呵呵,土司大人应该记得你这个寨子以前是什么样儿,凭这座寨子,能挡得住多少兵马。
前几日你曾经派过一支人马来为山寨解围,却被文皓击溃,他们回去后,应该告诉过你究竟有多少兵马在攻打山寨,而这座寨子,在你赶来之前,一直都在我们手中,文皓日夜攻打山寨,始终奈何不了我们。
我们为什么守得住寨子?寨中勇士不畏死、敢作战,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下对山寨做过一番改造,而我这些领兵打仗的本领,在朝廷的将领之中,根本不值一提。
你以为你能轻易击退朝廷兵马?焉知不是朝廷兵马不想为姚州各部落的内战出力?否则的话,一万多精锐之师,够土司大人你喝一壶的,土司大人若不见好就收,朝廷若再加派兵马,那时你如何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