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罗嫂买菜回来, 见日头暖暖的,便搬了个小马扎出来后院,一边择菜一边跟一旁洗衣裳的陈嫂闲嗑唠, 江姝好坐在一旁做一双陆淑婉的新鞋子,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们说话。
“真是造孽啊, 才多大的姑娘啊, 一个一个都要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妓馆里卖啊!”
“什么人啊, 穷疯了吧,哪有这样糟蹋闺女的!”陈嫂气愤地回道,一般人家就算再穷, 也只是把女儿卖到大户人家当丫环,极少会把自己家的女儿卖到那种地方的, 那是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合着就不是自己的亲闺女不心疼呗!说是江南那边逃难来的, 大大小小十几个姑娘, 小的四五岁,大的十三四岁都有, 都是遭了灾没了爹娘的,跟着族里的叔伯逃难到这里,吃不上饭了,就要被那群狼心狗肺的叔伯给卖掉了。”
“哎呀!”江姝好突然低呼一声,低头紧紧按住手指。
“江家妹子, 你怎么了?”陈嫂奇怪地问。
“没什么。”江姝好匆匆站了起来,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先回房去了。”
罗嫂和陈嫂也没多想, 继续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闲话。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 怎么也不见江姝好出来,罗嫂到她房里去找也没发现人, 这才着急起来,急忙去告诉了秋涟。
听说江嫂是听到江南来的难民的事之后才不见的,秋涟也不敢怠慢,赶紧去请示了陆淑婉,看是不是让护院荣照去帮忙找一下。
陆淑婉想了想:“你叫荣照备车,我们一起去看看。”毕竟江姝好是背负了一条人命在身上的,真的见了那些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陆淑婉最近与小苏少君相处得特别好,对江姝好的悲惨境遇也感同身受,在心底里已经把她们当成了一家人,自然容不得别人欺负。
这荣照以前是跟着宋希琰做事的,为人十分伶俐:“小姐,小人听说江南那边来的难民都在兴定码头那边帮人扛东西做苦力混饭吃,平时也都住在兴定桥头那一带的贫民区里,要不先去那里看看?”
“好的,快去吧!”为了壮胆,连门房老于和罗嫂也带上了,就留下陈嫂一个人在家里看家和看孩子。
才到地头,几个人就被那里的火爆场面给吓着了,这简直就是火拼了嘛,荣照揪住一个旁边看热闹的,很快就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跟江姝好她们一起逃难过来的难民人数还真不少,老老少少加起来有近百人,除了老幼妇孺,青壮年有五六十人,这些人现在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上次欺负江姝好的二狗子他爹林凤山为首,主张要把这次带过来的这些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卖掉,以减轻负担。
另一派是一个叫做阿标的青年男子为代表,认为作为男人,本来就应该保护自己村里的女人,坚决不赞成另一派的做法,这么争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陆淑婉发现,江姝好也挤在人群中,保护着那些正在哭喊的女孩子,不让另一派的人把她们抢走。
看看自己身边可怜的几个人,陆淑婉知道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吩咐荣照去把江姝好带回来,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护好自己在乎的人了。
作为一个护院,荣照的身手还是很不错的,很快就挤进人群,顺利地撂倒了几个壮汉,顺利地把江姝好带回到陆淑婉身边。
江姝好一见陆淑婉就跪下了:“陆小姐,求求您帮帮忙,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吧!”
陆淑婉为难道:“江嫂,不是我不想帮你,可你也看到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江姝好站了起来:“我明白小姐的难处,还请小姐让我回去,虽然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微薄,但无论如何也要为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们尽一份力。”
“你回去了能做得了什么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少君想一下呀!”陆淑婉急了。
“将心比心,今日如果是我的少君遇到这种事,我也希望能有人可以帮她一帮的,当日我相公就是为了救一个孩子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如今我怎么可以眼看着相公用性命护着的孩子们被送入火坑。如果我今日有什么不测,少君,少君就托付给小姐了。”江姝好流着泪说的这番话,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陆淑婉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荣照,你去跟他们说,这些孩子能卖多少钱,我们给他们,今天我们就把这些孩子带回去,不能再让他们欺负了,江嫂,这样你也能放心了吧!”
荣照过去把这番话说了,对方狮子大开口,一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这对如今的陆淑婉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大笔钱了,不但身上没有那么多,就算立刻回家去筹,一时半会也是拿不出那么多的。
就这么一迟疑,对方又闹了起来,高声嚷着:“拿不出钱就滚,别在这里拖延时间!”推推搡搡的把陆淑婉主仆几人也波及到战斗的范围里了。
荣照身手虽然不错,可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也兼顾不及,场面越来越混乱,陆淑婉也被人扯了一下头发,发髻都散了,可谓是狼狈不堪。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盖住了混乱的场面:“都给我住手!什么人敢在宋爷的地头上闹事!”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青衣壮汉跑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带头闹事的几个人给制住了,其余的也不敢再动手,都乖乖地垂下了头。
陆淑婉听出那是邵武的声音,竟产生出一种与亲人就别重逢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秋涟激动地说:“是邵武,邵武来了。”
陆淑婉斜眼看了她一眼,小丫头比自己更兴奋,如果不是人太多,恐怕都要一头扑过去了。
原本乱成一团的场面立刻安静无比,青衣壮汉利落地把人分成两边,中间空出一条三人宽的通道,一个穿着一身白色绣银线团云纹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一张过分好看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那无形的眼风竟似带着沉重的压力,原先叫嚣的最凶的那个都不敢跟他对视,场面更是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只有那一下一下踏在地上的脚步声,重重地敲响在陆淑婉的心里,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在外面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宋希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尽的威严:“让这些人离开鲤城,只要我宋希琰还在一日,便一日不能踏进鲤城一步!”
二狗子那一伙人自然不能甘心,纷纷吵嚷起来:“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那些青衣壮汉扬起拳头:“就凭这个,你们要是有志气,也凭自己的本事打回来啊!”
眼看着那些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送走,阿标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多谢宋爷出手相助。”
宋希琰也朝他们抱拳道:“不必客气,你们也是讲义气的好汉子,宋某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邵武扬手招呼边上看热闹的众人:“没什么事了,都散了吧!该干活的干活去,别以为宋爷人好就能白给你们工钱。”说完一干人簇拥着宋希琰就要离开。
“等一下!”陆淑婉突然出声。
宋希琰缓缓转身:“不知陆小姐还有什么事?”
“既然救了他们,宋爷何不帮人帮到底,让他们留在你的码头上干活呢?”这些人虽然平时也是在码头上打零工,但都是活太多了码头上的工人们干不完了才请他们干的,既不稳定工钱又少,有时候一天也等不来一点活干,连饭也吃不上。可如果是码头上有编制的工人,那就不一样了,那是管饭的,而且按月支工钱,虽然还是卖力气干活,但生活毕竟有保障了许多。
宋希琰笑道:“想不到陆小姐居然还懂这些,也好,邵武,你让人安排一下。”说完一甩袖子,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陆淑婉还来不及说一声多谢,就只看到他远去的背影,只听见身旁的秋涟感叹了一句:“咱姑爷可真好看啊!”气得陆淑婉瞪了她一眼:“瞎叫什么呢!”
秋涟吐了吐舌头:“我是说宋爷。”
江姝好带着一干女孩子来跟陆淑婉道谢,陆淑婉忙摆手道:“千万别谢我,这事说实在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想了想又道:“这儿住的都是男人,你们这么些女孩子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这样吧,你们还是跟我回去再做打算吧!”
江姝好窘迫道:“我跟少君住在陆小姐处已经是叨扰了,还怎么好意思这么一大帮人住进去?”
陆淑婉笑道:“只要你们不向我讨那五百两银子的卖身钱就可以了,你也知道我那里地方大,人又少,到了晚上瘆的慌,多点人气热热闹闹地才好呢!”
相处了几日江姝好知道陆淑婉说的都是真心话,想想她们也真的是没办法,这些女孩子年纪大的都差不多到可以出嫁的年纪了,再跟这些青壮年男子住在一处确实不像样,便道:“那就暂且先麻烦陆小姐一些时日了,等我们找到了好的去处,一定会尽快搬出来的。”
陆淑婉点头:“这些以后再说吧,大家都累了,先回去吧!”这些女孩子大大小小的加起来有十几个,比原来宋希琰给她安排的丫环仆妇们还少呢,而且都是乡下的朴实孩子,做惯了活的,也用不着人伺候,还能帮忙干活,陆淑婉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养不活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