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依旧
吟风赏月月常在,指点江山山还同。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至今安好?
……
我分明是坐在闻哥的身边,执着闻哥的手,低声说话。可是我的心思,却神奇的慢慢飘远,仿佛灵魂中的某一点悟性,受到宝殿佛法高深的点化,一瞬间,暂且拥有越出俗庸之外的力量。
甚至,能回荡在空空的殿阁中,俯首低看,冷眼无言。
闻哥站起身子,在佛案后的寺人橱柜小几上寻了又寻,终于寻到一壶水,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个即使身处泥淖也是优雅尊贵的人,端起粗糙的陶杯,仰脖一股脑灌入喉中。末了,果然微噎一下,咳出了声。
匆匆掩口的袖摆,遮不住脸庞的呛红。
“……哥。”
我自蒲团上站起来,话说得多了,嗓子有些暗哑。
盼举忘忧酒,饮尽人间愁。
一杯粗茶,又岂能尽情。
“过来,”闻哥缓缓停了压抑的咳嗽,垂下月白的衣袖,细长的一双凤目,隐隐含着呛出的水光。他向我招手,“来。”
盘腿坐得久了,脚步踯躅。
于是最后落入一个久违温暖的怀抱时,能感到即刻的放松。
唉。
我听见闻哥胸腹起伏,发出微弱的叹息。长长,幽幽,好似替他护着的人,把多年积累的委屈一句叹去。
可我并不委屈。
或者说,委屈的人不是我。奔波劳碌,以致英年早逝的师傅;半生铭志,宁愿耗尽心血的周肃夫。放弃爱人,选择孤老京城的陈荀风;亏欠母亲,又追随母亲而去的父亲……
谁不比我更有资格委屈?
孰是孰非,谁错谁对。在所谓慷慨的正道大义前,在绵长纠葛的岁月长河里,一点点私人的爱恨情仇,早已飘散成烟,湮灭不见。
“……我今日才明白,当年,周肃夫为什么干冒逆臣贼子的万世骂名,也要背弃遗旨,奉四弟登上帝位。”
闻哥低沉的叹。
是的。
范师傅几次说起。当年先帝摔伤汤泉宫,弥留前,曾召集随侍大臣,欲传位明王。当时在侧的随侍大臣有四位,周肃夫,付梓基,吴焕,范楚云,据说全部誓奉这句话。
只可惜他们四人还没回京宣旨,珲王已经连夜拥兵自重,自立登基。他三日血洗京城,吴焕胆小懦弱,付梓基称病避祸,范师傅找上齐府齐家却道不掺公室之乱,不得已周肃夫安排周后和两宫太妃联合下手毒杀珲王,即时会同廉王拥立景元觉登基。尔后付梓基,吴焕审时度势,拥新帝未多一言。待闻哥回京后当堂对峙,付、吴二人见大势已成,自身地位稳固,不仅坚不承认先帝有传位一说,反而上表,奏请分封明王领地离京,范师傅独臂难支……闻哥失势。一年后,途径广平,再后来……拣了白氏遗孤一名。
我把头埋在闻哥的胸膛里,平板坚韧的衣料质地,磨刮着脸上的肌肤,生出丝微的痛。可是,即使这般,也好过抬首受冷风的吹弄。
……事关上位,周肃夫,他怎又会说。
在多年迷茫等待的仕途之后,在近乎垂垂老矣的悲哀中,终于出现改换天下的机会,他怎会放过?在他们自以为是的谋划,生生葬送了妹妹周君兰一辈子幸福之后,她唯一的儿子,他又怎会吝啬?
他雷霆手段,他背信弃义,他再不回头。
“……你能理解么,苏大人。”
竹林里陈荀风问我。
“那时,也许,留在这的人,都已经偏执成狂了……”
这是一个结。
把所有人都绕进去,缠得死死的结。
我挣脱闻哥的怀抱,缓缓屈膝,跪在满布尘埃的地面。
怀中虽然温暖,却不该我久恋。
我将额头抵在他的鞋面上。以这样一种比跪拜佛祖还卑微的姿态,比跪拜先祖还虔诚的动作,深深叩首。
知了事实之后,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坚持了那么多年的是与非,一经消散,像抽空同身体早融为一体的意念与力气,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洞。
伏身一叩,既是悼念,也是挽不回。
是将我也说不清的情绪,倾泻给最亲,最近的人。
古刹宝殿,静悄悄……静悄悄。
直到很久之后,有一只手揉上了我的头。
轻慢而温柔,一圈,一圈,留下一点掌心的热度。
“鹊儿,我高兴你可以放下。这不是背叛,是属于你的解脱。我很高兴……”闻哥的话音响在头顶,低徊慢诵,像是入密的梵音,“我一直希望,你眼中的澄澈,只用来收瞰大地秀丽,饱览碧空如洗,始终不染半点污浊的,照映世间白云苍狗。”
低着头的我,望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那话音的间隔,太过悠长,好似每一个字,都是费去全力,才得以说出。
“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鹊儿,我停不下来。”
……对不起。
“还有那么多人,一直跟着我。他们追随的,已不单单是我这个人,而是……”
对不起。
我是如此自私,我是如此任性。
你待我恩重如山,你使我独享安康,可是我到了今时今日,仍只顾着自己的爱恨,只顾着自己,从死结里脱身出来。
“我需要给自己,给他们一个交待。”
苦涩的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我明明是滥用你的纵容,可是……你为什么毫不阻拦。
“我很高兴……为你高兴。至少,至少你,不用……”
为什么,毫不阻拦!
回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色依旧暗沉,天边乌云压顶,像是随时都会再降暴雨的样子。
一头钻入三进,路上与拾翠擦肩而过,她好像被我狼狈的面目惊到,急着要说什么,却被我挥挥手退开,阖上了后院的门。
喘一口大气。
在屋里掬水洗了把脸,雨后空气窒闷,难减心中烦躁,便想去内书房寻口茶喝下,降降肺腑火气。
内书房即是池中水榭,被我挪动几件原先家具,改造而成。与前面接人谈事书房不同,藏书藏画,是后院中私人舒适所在。
如若心情不佳,最宜躲入此处。
推门待进,手僵在半道。
芦苇翠鸟的屏风移了位置,露出原先屋中躺椅一角——只见一只皂靴耷拉下地,长腿大刺刺摊着,在我的躺椅上横陈。
我原地举手发怔,片刻之后,轻手轻脚绕过去看个究竟。
果然。
大概是贪凉,把躺椅一直推到窗下,好吹着水上凉风酣睡。
发髻不曾散去,睡得歪斜到了脑后。衣衫不曾解脱,敞怀袒出大片肌肤。另一只鞋也不曾脱掉,却蹬得躺椅上的一层薄褥全皱了起来,隐约有些斑斑灰渍。
一时之间……
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
我阖上眼,吸一口气。
心绪本来起伏振荡,才想要避人揭过,却见着这个事主。唯恐更难压抑,可是又奇异的,对着这毫无防备的倒头睡容,把心头一把躁动的火气渐渐抹平,呼吸也尽力放得轻微,深怕一个响动,会耽误这份恬淡难得的宁静。
愣了一会,我提气到橱柜间,取下一床小憩用的软被。踮着脚尖,走到躺椅前展开,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窗外湿润的风捎着傍晚的凉意,吹得久了,醒来怕会头痛。
不过,这种婆妈的担心落在我的身上,也是少有。
检讨一番,定定站了。看眼下不速之客的睡容,与那白日案桌之上的顾盼风采,又有微妙不同。
此刻,斜飞的剑眉减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放松的平顺。狭长的凤目敛去眸中精明,只留下两道优美的长睫,下面有劳碌后些微的青影。挺拔的鼻梁依旧是固执的平直,唇上和颌下,却冒出一点点胡荏的踪迹,泄露其人本质上,疏于打理的惰性。
待我发现前,指尖已碰上他的脸颊。
……
温热,有点粗糙的触感。
恍然一惊,急忙缩手——好在此人仍旧沉眠黑甜乡中,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却被自己唬到了。无声抚了几下胸口,回过神来,立时决意还是早早离去,留这一处地方暂且供客人作罢。
转身,腕上却是一紧。
“……我想你的味道。”
我站着,身形微晃。面上定是黑了几分,多少可以自怨自艾的情愁,眼下也是消散于无形。
……想我就想我了,还什么味道。
“陛下,我是走错家宅了?”
回头,我对着那个黑眼睛晶晶亮的人,微笑。
“不是。”
景元觉摇头,胳膊肘撑着半身仰起,牵人的手上同时用了力道,将我扯得踉跄两步,倒回去,“你所见的不过一个哀伤,疲惫,无处可去,以致误闯空门的失意人罢了……这位好心的公子,不愿收留在下一宿吗?”
我恁多大心思,也哧一声笑出口。
瞧那挑起的眉毛,瞧那弯起的眼睛,瞧那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
我好似看见一只人形的狐狸,向我招摇着他硕大的尾巴。
周肃夫死了。
虽然突然,我能理解,景元觉为何出现在我家中。
周肃夫对于他的意义,深刻而又复杂,却不可辩驳的厚重。
也许,比之于皇子公主众多、无暇一一过问的先帝,娘家这位冷酷、严厉、偏执、阴鸷的舅舅,是更贴近父亲的存在。
我渐渐敛了笑。摸摸景元觉的脸,看见他不出意外的,垂下眼眸。
心里有一些感动,也有一丝悲怜。还有一点点真切的喜悦,喜悦他将我的地方,当做稍憩的港湾。
“喝水么?”
我将这些心思藏掖妥当,换一个话题问他。
景元觉分明是听见了,却也不应答。只仰头微眯缝了眼,将嘴巴缓缓张开。见我一时怔愣在那儿未曾动作,红艳的舌尖象征的卷出一点,又缩了回去。
等着。
我咯噔一下咽了口口水,嗓子眼里着实堵得慌。费了些力气忍住自个怜惜白眼狼的悔悟,回身在屋里桌上寻了寻,捻了一粒今早拾翠新洗的葡萄,塞进他的口中。
景元觉勾着嘴角,大模大样嚼吧嚼吧,一扭头,把葡萄皮和两粒籽吐在我的掌中,很是受用的阖目咂嘴,舔了舔唇。
我一把甩进旁边的痰盂里,笑眯眯问他,“可甜?”
景元觉呵呵低笑起来,一会儿,张开那双眸光璀璨的眼瞧我,“苏鹊,偶尔贤惠一回,用不着咬牙切齿罢。”
我摇首,确定自己笑得万分无害,充满了缠绵的情意,“哪的话,还有整整一盆,喜欢的话,剥给你吃?”
景元觉听着,斜睨的眼睛慢慢撑圆,又眯缝成一线,他哈哈大笑,坐起身一手掐住我的脸颊,“要是真的吃了……我好怕自己噎死。”
我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此人左摇右晃,等那放浪的笑声渐渐小下去,又抚上了自己平坦的肚腩,“苏鹊,我要吃饭,这里头叫唤。”
心里不禁想起那句话,正所谓伺候人的活不是普通人能干的,而伺候人上人的福差,恐怕人都不能干。
因而从院子里出来,看见中庭里那个着了便装闲闲望天的熟人时,我的怨气就不打一处来,“大总管!你带来的人说要吃饭!”
还好中庭里没有旁人。刘玉回头眼角抽是抽,却还是先给我鞠了一躬,“大人,您再说一遍?”
我瞪着他,手指往厨房戳了戳。他自然会意,“奴才这就过去知会。不过事先没有准备,怕是也变出不多少花样,还请爷和大人担待。大人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我使劲摇头,巴望着他速速解决,别给我这小家小院的添事。想想,又觉得这主仆二人恁的嚣张,心有莫大不甘,于是问他,“你们怎么进的我家?”
刘玉答得极畅快。
“呦,大人忘了。你那厨子张妈,以前宫里溜溜的老把式,她那柴房边上,不正巧有个后门?”
哦。
敢情,你们早算计好了。也好,这下,也不用担心饮食不干净的问题了,随便请吃,吃不了兜着走也行。
我挥挥手,让他赶紧让我眼不见为净。没想到刘玉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苏大人,外头什么事,有奴才呢。”
他巴巴的瞅我,好似有什么话没说完。
我最见不得人这样。站着安生等他,让他继续,省得憋着不说,害两人难受。
刘玉踌躇半刻,果然又小声开了口,“安贤侯没了,爷心里不好受。”
暮色里他一双豆子眼红通通的,像是红豆羹中,加了两颗黑米元宵。“大人别怪奴才多嘴,奴才跟了爷那么多年,大事不懂得一二,可自家的主子,他跟谁在一块的时候开心,奴才这双浊眼,不会看错。”
他冲我拜了一拜。起身时头也不抬,转身一路小跑去厨房。
大内总管伙同前御厨把式,折腾出一桌好菜好酒,与那“怕是也变不出多少花样”的自谦之语,毫无相关。
饭菜送上石桌,正是日暮西山。顺手将院里廊下的瓜灯点了,远远看去,一片忽浅忽深的黄晕,伴着树影婆娑,水光粼粼,倒是一派朦胧意境。
景元觉坐在池边,用馒头招呼锦鲤。他锦衣玉食养大的人,不知道饥饱八分的道理,手上有的就乐呵呵往下面倒,看得我忍了半天,实在没能忍住,“别喂了……吃多了明天翻肚子。”
“呃。”他倒知纳谏,乖乖收了手。又指着池子问,“喜欢么?”
“嗯。”
景元觉笑起来,拍了拍手,弄掉掌上的碎渣。“我就知道,整座宫里你最喜欢,就数一座太液池。”
我就觉得血噌噌的顺着颈子往上冒。他这话,说得准确无误,我喜欢南方的湖山景致,也喜欢宫里那一大片精雕细造的太液池。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常常站在太液池边发愣,一愣就是半天,是每每风吹着走神,想起当初、当初湖水映照宫灯、暖光合抱于对岸的夜晚……
“咳。”
我尴尬的扭头咳了一声,把桌上满满的酒杯递给景元觉,心中决意,绝不能叫他知晓这其中的隐情。“盼举忘忧酒,饮尽人间愁……来。”
景元觉听着这用来掩饰的句子,却挑起一边的眉头,扬了嘴角,“说得好。”
两只玉杯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声。
醇酒下肚,留下沿途辛辣的热度。我伸袖擦擦嘴角,垂手却看到景元觉倒转杯口,望着我殷殷而笑,“收留我一宿?”
得,您今儿就在这老赖了。
心声甫出,我还没有来得及接口,外院似乎起了喧哗。我们两人凝神看去,内院的拱门“轰”一声被人推开,伴着刘玉那种特有的尖叫。
“哟!王、王爷!”
又是一位不速之客来访。
我不动声色自景元觉身边走开两步,找了一处下风口站住,感觉还坐在石凳上的人立时眼露不满,剜了我一眼。
定襄王一阵风似的冲到我们面前,脸拉长得像能垂到地上。“陛下!要不是在宫里逮到蒙恒,叫我上哪找,您还在这儿悠闲喝酒!”
景元觉微微坐正了身形,伸了两个指头,示意他先坐下。定襄王又跳了回脚,大概已是认命,端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几口,“噗——”的吐出口长气。
“消息已经得到证实了。”他望了我一眼,转头正经和景元觉说起话来,“说安闲侯到了广陵郡,望江三日不渡,夜宿客栈,突发痱病而逝。半个时辰前,周子贺给救醒,本来已经安排他明日出城奔丧,但他不听劝阻,已经带着家人出城去了。”
景元觉指尖敲打着石桌,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
“付梓基那边怎么说?”
“付家的眼线目前还没有异动报来,其它的眼线……”
后面他们又说了一会,可是我自从听见那句“望江三日不渡”起,就心神飘远,一直飘到遥遥江左旧地,听不清他们的说话了。
脑中只回想着景元觉的敲击声,一下一下,规律而肃穆。
江山依旧,人难长久。
自古相聚是难求,青史离散方多书。到了这个时候,我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对周肃夫的怨恨,大概已经和枭雄陨落的惋惜一样多,一样难以言说。
等我回过神来,景元觉和定襄王都望着我,看似在征求我的意见。
“什么?”
景元觉撑上了额头。
顿了一顿,他开口道,“苏鹊,我要助周家一次。惠恬公主一直有心修佛,之前应我出使北狄诱敌,结果死了狄王,加了个未亡人的名头,不宜再嫁官宦人家。如此一来,我欠她一处带发清修的归宿。”
我站在那里,思考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稍刻,只觉酒劲过去寒风一吹,心中恍然,“你要将她下嫁周子贺?”
“只是形式上的婚姻。周子贺回京定要申请丁忧,在那之前,以抚慰的名目举行个纳聘仪式,便可拖过孝期。”定襄王插口解释,“周肃夫已死,再打压周家对我们并没有好处。何况,既然之前的悖逆是周肃夫故意为之,也确实……咳,总之过犹不及,现在再次合作,对双方都好。”
我点头,心中明白他说的道理,可是这种赐婚的做法确实使我满心疲惫,什么也不想再管,只说,“须得问过周子贺才好。”
“他早年丧偶,目前只有两位如夫人,虽说略微委屈了惠恬金枝玉叶,但惠恬毕竟也是二次出嫁,没什么不妥。”
定襄王口快,将一番道理说得清楚。
待他说完,景元觉却望着我略微摇头,低低解释,“是关乎周家利益的事,我料周子贺定不会拒绝。”
我明了他的意思,周子贺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能这样收尾,倒也是个圆满。”定襄王满意我们这么快就已经达成一致,“四两拨千斤,一点不亏本。”
景元觉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吭声。
论理说,定襄王这句话说得并不算尖酸。可是我听着,大概由于心里垫了别的情绪,总生出一丝刻薄的感觉来,因此也没有接话。
定襄王见我们都不发声,站那有些发窘。
他等了一会,也不敢催促景元觉表态。待目光转到我身上,忽然一拍掌,笑嘻嘻道,“我看这事的提头人,就由苏大人来做是正好。你瞧,当初惠恬出嫁是苏大人保的媒,所谓送佛送到西,苏大人自然要把好事办到底,把我这堂妹稳妥嫁了才好。”
我尚有顾虑,没有答话。见景元胜一直等着,答他,“此事不急于一时,周子贺一去一回,至少也要过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定襄王却是个急性子,又转头去问景元觉,“陛下意思如何?”
景元觉根本未曾作答。他面色不善的站起来,向外院方向一指,“朕意,事都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
定襄王走得和来时一样仓皇。
我送他出去,他在门口停了停,小声同我抱怨,“陛下哪儿都好,就是好个省劲的法门,凡事只用七分力气。如今周肃夫没了,安邦定国、开疆拓土的责任是再也推脱不掉,他不得不洗心革面,心里憋火。”
这倒是个真敢说话的。我听完这番妙论,忍不住唬脸,揶揄他一句,“王爷这么说,不怕冠上妄议尊上的帽子?”
“不,不,不。”定襄王这时倒收回了几分潇洒王爷的气度,退后一步抽出把扇子摇啊摇,点颌轻笑,“您瞧,您是那种吹枕边风的人吗?不能啊。”
这家伙。
我还没来得及言语招呼他一巴掌,他急急一拱手泥鳅似的钻了出去,“告辞告辞,有客不送!”
站在后院门口,抬脚进去前,我有些犹豫。
忽的就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进去面对景元觉了。
噩耗之后,世人都以为他该当庆幸。即使是刘玉、定襄王这样的身边人,也只能作以自己的解释,或以为伤心难过,或以为火气熊熊,不能琢磨如一。
其实人的心思复杂深奥,就像河底看似静谧的水,哪知道何时潮波浮动过,又哪些暗流将至汹涌。肉眼凡胎所见,一条最终汇成的河流,已经是种包糅。
我想我也不会全懂。
“站在那里干什么?”
回神,看到景元觉已经站在面前,向我身后张望一眼,脸上全是等得不耐烦的怨言,“那小子走了?”
我无奈的望天。
“你这么说话,他怎么敢不走。”
他却是一笑,毫无悔改的意思,“你还没有答话,今夜收留我吗?”
偏着头,摊着手,带着点纨绔子弟的风流。
我也跟着笑起来。
突然像是醍醐灌顶,好生明了。大概,能不能懂并不多么重要,重要的,倒是……这样的时候,我在河水中央。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