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茫地凝视着前方,脑中一片空白。脚边的土被挖出了两个大穴,提克和爱德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虽然他们的伤已经让他们的遗体惨不忍睹,但他们的脸却还是那么平静,甚至还挂着释然的笑容。这更加加剧了我的痛苦,如果我早一天赶回来的话,至少我可以和他们一同战死。
“可恶!”我一生都不会原谅我所犯的这个错误。
我弯下腰,最后一次看着提克的脸,脑中难以自制地回想和提克相识的每一幕。但越是这么想,我的心就越无法控制地抽痛。我右手拿着那个我三百年前就许诺要送给提克的手电筒,可是我始终还是没能当面交给他,看他兴奋的喊:“哇!它真的可以把光藏起来。我好开心!”
我失约了……
“伟大的大地母亲啊,您用您的身体承载万物,引导我们追求光明。现在我乞求您用同样的慈悲来接纳您最自豪的孩子们吧。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和升华……”我的泪水伴着迪梵念的悼文流了下来:“……愿光明永远陪伴着你,我的朋友。”
这一切在我的耳边打转,我的脑子不想去听。
目睹提克被埋葬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天大的折磨,但我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体一点一点被土掩埋。我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自己,惩罚我的一切愚蠢。忍受着这种比死还难受的痛苦,我的怒火点燃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我的身体完全被恨意吞噬了。
“赫及拉尔,还有那个斗篷中的男子!不管你们是谁,不管杀了你们会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以我拥有的一切发誓,我要杀了你们!”我的脑中只有这么一句话在不断重复着。
“不用自责了,这种事本来就难以预料。”迪梵的手搭在我的肩膀:“相信我,我不比你好受。”
“镇子里的人呢?”我问。
“哦,顺着球中所给的线索,我找到了暗道,现在他们已经没事了。”迪梵回答。
“那么迪卡呢?”
“在你启动幻象时,我就预计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提前施法让迪卡睡着了。”
“你总能那么冷静。”我说。
“也许吧。”迪梵苦涩地回答。
话毕,我们都沉默了,眼前只有提克的墓碑,在风中伫立着。
* * *
“接下来你决定如何行动?”迪梵问我。
“不是我决定,而是你。”我回答:“提克的事发生之后,我已没有自信再成为队伍的领袖了。一向冷静的你比我更合适来担任这重要的职务。”
我实在无法再次承担另一次错误可能带来的损失了,这是我心里所想的。
“你根本不是格兰!”一向平和的迪梵斥责道,这让我吃了一惊。
“当初的格兰,无论遇到何种困难,都一脸乐天地笑着面对,不管在什么时候眼神都充满自信。那个才是我认识的格兰——那个创造传说的人。而你,不过是一个被困在过去无法自拔的笨蛋。”迪梵指着那一片废墟说,“你看看周围,这里的每一个人,不,是这片大陆的每一个人都可能面临着一场浩劫。但是,我在提克和爱德的眼中,即使是他们最后一刻的眼中,都能看见希望。”
我的心一提,回忆起提克的眼神。那里没有过绝望,取代的是一种坚定,那是一种信念。
“不管将要发生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格兰。”迪梵说,“我想,提克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
突然,我感觉热血充斥着后背。
“但是,如果让那些相信你、为你牺牲的人知道,身为他们希望寄托的你变成这样子,你猜他们会怎样想?!”迪梵的当头棒喝像一座山一样砸在我的头顶。
“哼……”我将头埋在阴影中:“提克这个傻瓜,居然笨到相信像我这样的笨蛋。”
“但是!不管我是怎样的笨蛋也好,我都要一直继续下去,直到让那些人为此付出代价为止!”我紧握右拳发誓。
* * *
第二天,我们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就离开了利特尔。随行的只有阿牛,我和迪梵决定将迪卡留下。虽然线索断了,但是无论从任何方面看,我们所知道的人当中,就只有一个能吻合——那个和我出自一体的男人。我们得到消息说他可能在帕拉卡城周围活动,而且,那个自称“鬼爪”的赫及拉尔,据说正是那里的一霸。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个男人,他是原凶几乎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朝阳像血一般殷红,它也在为提克的牺牲而悲泣吧。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看待朝阳。
“也许这是我将和夏多决一死战的预示吧。今天过后,你我之中只有一个可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心里这样想。
我们停下了脚步,因为我们都察觉到我们被人跟踪了。
“鬼鬼祟祟的家伙,快给我出来!”我挥动长剑,剑气化为新月形的利刃将灌木丛横着削去了一节,那招我称之为“半月”。
那人勉强躲开了我的半月,但由于情势出乎他的意料,所以没有时间选择躲避后的落位——他正好落在我们面前。那个娇小的身型,不成比例而且插着卡基鸟羽的帽子,不会错的,那一定是迪卡。
“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迪卡含着泪,他的双手紧攥着,“我知道我没有用,只会添麻烦,但你们不能抛下我,我也要为爷爷报仇!”
“我们没有抛下你。”
“住口!”迪梵的解释被迪卡打断了,“这根本是借口,三百年前你们也是这样抛下爷爷的。现在你们也用同样的借口来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我举起剑重重地向迪卡砍去,虽然他因为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吃了一惊,但他还是用烈光架住了那一剑。我冲着迪卡惊讶的脸冷冷地说:“那好,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反正像你们这样的累赘,早晚也会被别人杀掉或是俘虏。既然这样,倒不如由我,把你连同利特尔的人全部杀光,省得我到时候被人挟制。”
“什么?!”迪卡仍然不敢置信。
“我说,像你们这样任人宰割的弱者。与其让敌人杀死,还不如用你们的血,来喂喂我的这把剑呢。”我又挥出了比刚才更重的一剑。
迪卡一闪身也躲过去了。不知是出于体力关系,还是心中紧张,他的身体略微有些颤抖。
“闪过这一剑又如何,你能躲过我几剑?早晚是死,还不如乖乖受下刚才那一剑,还死得痛快一点。这就是身为鱼肉的命运!”我用俯瞰蝼蚁的眼神看着迪卡。
迪卡的眼神很复杂,看得出他的内心开始激烈地斗争。最终我还是如愿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坚定,这股坚定似曾相识。
“也许我们的确很弱小,也许我的确不像你们那样天生神力,”迪卡突然奋起一击,“但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
这一击的确不慢,而且那股力道竟然强到能够将我手中的剑打落,这正是我所期待的一击。
我转过身,用背对着迪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决定谁是真正的强大或弱小,所以没有人被允许自暴自弃。”
“其实你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要强大。”迪梵终于开口了,“那一击就说明了一切。”
“当初是提克向我提出请求,要留下来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说。
“什么!”迪卡一怔,“你骗人,爷爷他……爷爷他怎么可能会逃避冒险呢?”
“我没有骗你!”我的眼泪已经有些难以控制了,“在我心中……在我心中没有人比提克更值得信赖!”
迪梵走到迪卡身后,用手握住他的双肩:“格兰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提克选择的绝对不是逃避。那时我们与夏多作战,如果让夏多得知利特尔与我们有关联的话,利特尔一定会被铲平的。所以,提克才忍受和格兰分离的痛苦,主动留了下来。那时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一别很可能就无法再见了,可是提克还是选择了属于自己的冒险。”
“自己的冒险?”
“对。”迪梵说,“我们四处战斗虽然危机重重,但是对手很难找到我们的踪迹。相比之下,要保护像利特尔这样的一整个镇子就不同了。一旦敌人大举进攻,就必须要以生命作为筹码拼死一搏。其实提克乃至爱德从那天起,就已经作好了牺牲的准备了。”
“相比由于击败夏多而名扬天下的格兰来说,一直以来被人忽略,还默默坚持自己选择的提克,才是更大的英雄。”迪梵接着说。
“在我心中,不管任何时候,我也没有认为提克是累赘。”迪梵的话让我想起了提克,我的眼泪滴了下来。
迪卡顿住了,显然他的内心正承受着超乎自己年龄能够承受的冲击。不过跟我预料的一样,迪卡和提克一样,坚强地站了起来。
“我也有我的选择!”他在我面前站定:“利特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镇了,作为小镇的一份子,每个人都会为它战斗。而我,要继续爷爷没有完成的心愿!不管怎样,我也要陪你走完这段路!”
“那就随你吧。”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故意加快了步伐,迪卡很吃力地跟着。
“你不担心吗?”迪梵走到我身边说。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的身上有属于冒险的血。”我一边说一边继续着步伐:“还有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