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苑文化 | 随笔:四千年前的指纹

“我们终有一死,而这些竹简也必将会腐朽,但是这些律令背后的精神,一定会延绵后世千年。”

——《国家宝藏》

我对文博的热情是工作之后才越发高涨的。可能是因为“文博热”的风逐渐吹遍了祖国大地,也可能是有了能自己支配的小金库,终于可以为了一场临时展览来一次说走就走的“特种兵”旅行。但我走进一家又一家博物馆的根本原因,是随着时间更加丰富的感触和体会。

学生时代的我,看玉是玉、看石是石,看秦简就想起法制史秦律考点是“法律答问”的名词解释,玻璃反光中映着我的影子,目光中透出“清澈的愚蠢”。渐渐地,我近距离欣赏了许多国宝,妇好鸮尊萌态可掬、越王勾践剑霜寒凛冽、T形帛画描绘的死生浪漫浓得化不开……但我印象最深的展品并不是这些大名鼎鼎的国宝,而是湖北省博“惟见长江天际流”特展中的一座陶像。

它只有一节拇指那么高,造型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如果不是有游客在展台前赞叹,我大概只会草草路过它,直奔大名鼎鼎的云梦秦简而去。

然而这句话让我停下脚步:“真能看到指纹!”

人头像耳下的残缺指纹仅有2.5毫米,如果不是展陈旁的特写照片,实在很难被人注意到。大概是工匠在制作过程中不小心按到黏土胚,被高温定下这个永恒的形状。

与其他文物相比,它的珍贵缺乏一点冲击性。工匠无名,工艺朴素,即使横亘了四千年留存至今,成为那一个“首次发现”,它给人的也只是一种一股平凡的温暖:多神奇,现在小朋友在陶艺馆捏得东倒西歪的,和石家河文化的先民调制的,是一种泥巴;四千年前物主人和四千年后公安局的技术专家端详的,也是同一处“瑕疵”。

不远处玻璃展柜里的云梦秦简,就这样和陶像静静对望着。2017年,随着《国家宝藏》的热播,云梦秦简的故事变得家喻户晓——名为“喜”的基层官吏,没有挑选任何值钱的陪葬品,枕着1155条竹简长眠地下。

浩荡的历史就这样见于渺小之处。鹤骨中藏着中国的第一曲旋律,账册废纸卷作木俑的手臂,一代名家的一生被三张碑帖概括作一词“人书俱老”。人类以火为能源发明了陶器,标志着人类完成了农业定居,可先民大概只会欣喜于从此有了方便的容器和炊具;《秦律》标志着中国古代法律制度的初步形成,但在喜眼里和我们常翻阅和登录的法典、法答网、案例库没什么区别。

我看着千年前这位“基层法律工作者前辈”留下的遗产,突然无厘头地想:樊城法院大厅的推拉门,一天内要印上多少人的指纹呢?

不论多少,那之中必然有我的。但当事人走进法院的心情,和我打卡上班时是一样的吗?我想起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以“法官助理 陈迪非”出现在案件信息、文书落款时,那是种新奇的实感,仿佛自己的工作化成了一枚很小很小的指纹。在万余件已结案件中,它很寻常并不起眼,可那名当事人一定在乎,“如我在诉”,我也必须得在乎,每一个工作都是一枚“指纹”,是激励更是责任。

对于喜而言,生前,睡虎地秦简并非长篇累牍,而是条文帮助乡民解决纠纷、规范秩序的“工作宝典”;死后,能让他高枕长眠的也并非千根竹简,而是“治道运行,皆有法式”的法治思想。

生兹念兹,站在展馆出口,我望着“惟见长江天际流——长江中游文明进程研究成果展”的展板,自记事起就在我的记忆里流淌的汉江水,逐渐和展板背景中蜿蜒的影子重合。

对我来说,每一次走出展馆都不像分别,反而像一场重逢,就像陕西考古博物馆的布展结语“让过去拥有未来”,因为有些东西从未离开,所以我仍会一次次在那些文物前驻足,获得因传承而天然能够破解的感动。

《国家宝藏》情景剧的尾声,饰演喜的演员说出这句台词:“我们终有一死,而这些竹简也必将会腐朽,但是这些律令背后的精神,一定会延绵后世千年。”

文字:樊城法院陈迪非

编辑:徐倩

审核:王洪

终审:周俊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