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牧嵐/那些年的年

图/Emily Liu

腊肉、咸肉、腊肠,成串垂挂在屋檐下

久未见面的老同学捎来一则影片:蓝蓝的天镶上白白的云,一排腊肉高挂在竹竿上迎风招摇,看来咸香诱人,附上一段话:「好怀念妳家的湖南腊肉,妳爸爸的手艺真是不同凡响,怎么配都好吃,教人回味无穷。」是啊,我也好怀念!

南腔北调的眷村,节气来到小雪,爸爸双手忙碌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冬腊风腌,蓄以御冬。」他还不怕肉麻地对着我说,腊肉是盐与肉的爱情结晶。腊肉、咸肉、腊肠成串成串地垂挂在屋檐下,空气中泛着五香、八角、花椒、辣椒与高粱酒的气味,在冷冷的风中静静催化出特有的香味,披挂成一幅浓郁丰收的景色,逗得檐下小孩与土狗眼巴巴地盼过年。

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一早抢得好位置,待会刷洗好的窗户、椅子、桌子得晒个美美的日光浴,竹竿上的棉被拿只棍子使劲拍打,迎来松软的阳光味。我跟妹妹最喜欢刷地板,因为可以正大光明地玩水,踩着充满肥皂泡沫的滑溜磨石子地,从客厅一路滑到厨房,假装自己正在冰宫里溜冰,这是我们每年乐此不疲的好差事。

妈妈到对门陆妈妈家帮忙做年糕、菜头粿,陆妈妈是泰雅族美女,眼睛大大的长得极漂亮但是厨艺不精,需要寻求妈妈们的友情支援。二巷金妈妈拿了六个刚蒸好的客家发粿换了一条腊肉回去,五巷的税妈妈包了五十颗白胖的韭菜水饺过来带走八条豆腐香肠,眷村里习惯以物易物互通有无,过年餐桌上尽是各家妈妈的好手艺。

爸爸喊我到易伯伯家帮忙磨墨,易伯伯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总是替每家每户写春联,我最喜欢当个小书僮到各家发春联。红色大门上了新漆,木制窗櫺涂上绿色油漆,连纱窗也换上新的,每天睡前兴奋地摸着新衣服新鞋子,日子一天一天倒数。

来福的狗窝要贴啥?贴个「宝」好了

取来面粉煮了一碗公浆糊,爸爸拿出「春」与「福」这两个字贴在门上及窗上,告诉我这两个字要倒着贴,因为春到了,福也就到了;「满」字贴在水缸、米缸、碗橱与冰箱,「财」字则是贴衣柜、抽屉,还有我的小猪扑满肚子上,这两个字要正贴,倒了就流光了;养鸡的笼子选个「六畜兴旺」,那来福的狗窝要贴啥?贴个「宝」好了。

注音符号还背不全,我已经识得不少春节吉祥话,第一句学的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还得学着念跟长辈拜年讨红包用的好话。年夜饭吃完背给爸爸听,谁背得多红包就领得多, 三姊弟站成一排,背着手摇头晃脑乖乖大声念着大吉大利、事事如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福如东海、四季进财……虽然每个红包里都是纸钞拾圆,但厚厚一叠红包握在手心,那个心满意足竟然比第一次领薪水还难忘。

物资匮乏的年代,过年代表穿新衣戴新帽有吃有玩有钱拿,小孩犯错,大人口不能骂手不能打,糖果吃到乐翻天,爆竹炸到手发软,是打从心底实实在在过年,那真是个年味浓到元宵的好时节。

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愈来愈淡?除夕围炉改在餐厅吃,不拜年不走春,大年初一跟星期天没啥两样,甚至更寂寞冷清。这个大哉问,问得一池冬水冷冰冰。

我怀念事事动手做的眷村过年,更想念爸爸的手做腊肉。回不去的节日像变心的情人,有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而我曾经认真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