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成龙七十
成龙须发皆白出席某公开活动。
不久前,成龙出席某公开活动时的照片引发影迷无限唏嘘,成龙须发皆白,和蔼地笑着向大家挥手。很多影迷感慨,自己年轻时曾经热爱的成龙大哥、在电影中飞檐走壁做出各种危险打斗戏的功夫巨星,原来已经到了自己爷爷的年纪。成龙,迄今为止也是好莱坞最被人熟识的华人巨星,他成为了好莱坞认识华人电影和华人世界的一个窗口。今天,一直被人称为“大哥”的成龙迎来了自己70岁的生日。以下是《中国新闻周刊》2017年对成龙的报道。
成龙,跨过江湖和庙堂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温天一
本文首发于2017年1月2日总第787期《中国新闻周刊》
穿着一身灰蓝色的休闲运动衫,成龙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那是近几年来,在各种场合中,成龙最喜欢唱的歌,歌名就叫做《国家》,代替了早些年的《男儿当自强》或者《壮志在我胸》。
所有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叫他大哥,这个与成龙的名字紧紧勾连的默认标签,贴在他的身上,似乎比高级定制还合身。
他拥有好几个名字。从陈港生到元楼,再到元龙、成龙,最后到成龙大哥。半个多世纪的光阴已经一晃而过。
祖籍山东,生于香港,在传统戏班中接受教育,又在电影工业的时代潮汐中沉浮跌宕,他的人生因为那些电影而被放大,天马行空,快意恩仇;但也因为电影而被缩小,人们常常把真正的他与银幕上的那个人所混淆,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会迷惘。
他是中国人闯荡好莱坞中看似最成功的一个,但他却始终以一个最传统的中国男人的姿态,站在时光的洪流中,接受任何时代的洗礼与考验。
成龙的新片《铁道飞虎》刚刚上映院线,他依旧在电影中满足着我们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但这一次,他演了一个小人物,带领着一群更渺小的人在乱世中做出了一件大事情。
虽然最终他们的结局惨烈,但那依然是一部喜剧。
想做一个朴素而沉稳的中国男人
“你穿的是中国旗袍吗?男人旗袍?”
在2016年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颁奖后台,阿诺·施瓦辛格这样问成龙,带着一点戏谑的口吻。
“对不起,这不是旗袍,这是男士长衫,中国最高规格的传统礼服。”成龙回答。
在得知自己是新一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得主之后,成龙为自己的领奖礼服花了很多心思,他在第一时间确定了要穿中式衣服,因为“全世界要看”,“我代表中国”。
最初设计师给他的长衫上配了一条金属的链子,成龙挂上去之后觉得很不顺眼,虽然他周围的人都赞漂亮,“他们都说挂着好,但我说你再挂一个,叼个烟嘴,那不就是上海滩吗?”成龙说。
最终他只穿了一袭黑色的丝绒长衫,宽宽的袖口挽上去,露出雪白的内衬。
他不想让好莱坞看到一个一丝不苟穿着西式礼服的中国人,也不想变成一个旧时代上海滩式的浮华大佬。
一个朴素而沉稳的中国男人,可以有点幽默,但不油滑,有担当,这是成龙理想中的自己,并且觉得也应该是传递给西方世界的形象。
“真不敢相信我还站在这里。真的像做梦一样。很久以前,每一次和我老爸看奥斯卡颁奖,我老爸就问我:‘儿子,你在全世界拿了这么多奖项,什么时候拿个奥斯卡奖呢?’我看着他,哈哈哈笑了三声,回答说:‘老爸,我做的是喜剧动作片。’”
在获奖感言中,成龙这样说,除了亲人妻儿,他还感谢了他的出生地——香港,以及——国家。
听起来,成龙的获奖感言也充满了他的那些电影的风格,带着点云淡风轻的狡黠,娓娓道来一个小人物从低微中走出的酸辛。
“五十六年的从影经历,拍摄了超过两百部电影,摔断过很多骨头。最后,我拿到了。”
成龙已经记不清他刚刚上映的新片《铁道飞虎》究竟是他的第多少部电影,因为这几乎是个无法统计的数字。在电影世界中,他当过演员、导演、动作指导、制作人、监制以及编剧,有时候还会友情客串,从1960年代的香港黄梅调电影《秦香莲》中的小东哥一路走到如今,执导他电影的导演从1917年出生的严俊一直到1970年出生的丁晟,但成龙仿佛一直都在那儿,始终在那儿。
成龙主演电影《尖峰时刻》的剧照。图|gaopin
改变的世界和不变的规矩
成龙从未避讳过他的出身。
他来自于江湖,一身武艺与所有人生之初所构建而成的最基本的价值观,全部来源于小时候成长学艺的戏班。
那是北平伶人于占元在香港创办的“中国戏剧研究学院”,名字听上去还挺正规,但其实不过是旧式北平戏班模式“换汤不换药”地迁移到了南中国这个遥远的地域,再次落地生根。
“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傅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收用。倘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伤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勿论,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他的父母签了类似的协议,然后六岁的陈港生被留在了那里。
彼时的香港娱乐业还没有完全被电影产业所占据,传统戏曲里的舞袖歌衫与忠孝节义依旧拥有着大量的拥趸,而大量渡海而来的人们也在梨园小天地中找到了栖息之地,他们中有人继续沉溺在这里,从西皮二黄中隐约聆听着故国残山剩水的一腔幽怨;有人则为解决生计,授艺糊口。
入了戏班,被冠以“元楼”的艺名,后来大师兄“元龙”洪金宝出徒后,当时已身为于占元义子的“元楼”,便顶了大师兄的名字,叫做“元龙”。这也是后来“成龙”名字的由来。
一个曾经大闹学堂的顽劣小小少年,在这里都被重新打碎并且再次组合。
早上5点起床,吃早饭。训练到中午12点吃午饭,然后继续训练到深夜才能休息。
每天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元楼”与十几个师兄弟们一起打地铺,房间的地毯是深灰色的,多年未换过,早已经面目模糊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因为“大家吃饭睡觉起夜撒尿发噩梦都在那里”。
这就是成龙从六岁到十七岁所拥有的全部世界,狭小,阴暗,充满了灰扑扑的旧时代气息,但他在那里学到了规矩。
师兄弟们应该如何排位,吃饭的时候把菜由师父于占元处往下传,大师兄再动筷,最小的孩子只能坐在长桌远远的另一头,常常传到他那里只剩下一丁点残羹冷炙。舞台上也是如此,什么样的行当,穿什么样的衣服,从虎度门出场到舞台中间亮相,每走几步都是大有来头,一不小心唱错说错,那便是荒腔走板,要挨打,下次牢牢记得再不能走样。
但这规矩让成龙觉得踏实且安全。
日后的他走出了这个由灰色围墙包围着的小世界,一头扎进了纷繁复杂的现实中,并且历经几个时代风雨的淘洗,制定规矩并且严格执行,始终都是他用来庇护自己以及周围人的“秘密武器。”
如今的成龙依然喜欢强调“规矩”这个词汇,如果做一个统计,筛选出他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规矩”一定高居榜首。
“我要教我成家班懂规矩,到哪里去,都要去遵守人家的规则。”成龙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在成龙很多电影合作伙伴的印象中,他的“成家班”规矩之整齐,让人印象颇为深刻。
有一段时间,成龙甚至鼓励大家穿同样的衣服,上面用金丝线绣着“Jackie Chan”的首字母缩写,如果大家买同样的车子开,他再每个人奖励五万块钱。后来成龙觉得这样的整齐划一有点过分,遂作罢,但很多细节规矩还是始终在成家班保留下来。比如在片场,划定指定区域用于抽烟,不能越界;矿泉水瓶子上用水性笔写上名字,喝得一滴不剩才可以扔掉,并且还要将瓶子捏扁,再统一交给保洁阿姨;在外面吃饭剩下的一定会全部打包,然后把餐具摆放整齐按照顺序垒好再离开。
“我恨你。我怕你。我也爱你,师父。有些事情会改变,而有些永远不会改变。”曾经在一本自传的结尾,成龙这样写道。
虽然很多年后,他自己也成了他口中的“师父”,用另外一套规矩来管理手下的小徒弟们;他也早已经离开了风雨飘摇的梨园行,在电影的世界里走了很远,但回望来时路,有些东西确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很难被简单地概括。他身上折射着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地域的特质,这一切共同塑造了成龙。摄影|《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甄宏戈
“我故意不去学一些新的东西”
《铁道飞虎》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初的山东平原。
一个山东的小村庄。
这样的地理背景让成龙觉得亲切,他常常认为自己是山东人,因为父亲的家族由那里开始起源,并且喜欢在采访中来几句山东话。
“大哥”成龙的形象,看起来真的符合在大众印象中传统山东男人的形象,厚道、义气,并且还带有一点大男子主义。
年轻时,他最痛恨不平。
不到二十岁,刚出道,有一次成龙跟随罗维导演到一家高级商场买东西,那时他是一个刚刚从戏曲世界里走近花花人间的男孩,一点点阅历也无,看起来倔头倔脑又有点土气。
罗维去挑选东西,成龙就坐在商场的柜台前面等。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好奇对售货小姐说,我能看看这个吗?“那个女孩子就冰冷着一张脸回答我,那个很贵的。”
他把这件小事始终记在心里,然后发誓要在这个充满势利与冷眼的世界中获得尊严。
因为足够的努力,可能还有一些运气,不到几年的时间内,成龙因为《新精武门》一夜成名。
“原来我拿三千块一个月,突然片酬变成了480万,哇,你想想,那个时候的480万是什么概念,长安街上的房子都可以买一两栋了吧。”成龙开玩笑地对《中国新闻周刊》 回忆。
他又带了一帮小兄弟去了商场。
那个女孩子还在那里做服务员。
“我就衬衫、裤子、皮鞋一件一件试,让她把每件衬衫的扣子都一个个打开,摆好放在那里等我试穿,最后我说,这个要,那个不要……她最开始没听懂我说什么,随后经理追出来,先生,不好意思,她没听懂,我说我讲得已经足够明白,怎么没听懂?我就又回去,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全部帮我跟新的一样包好,送到我住的酒店去。”
后来的成龙很后悔,“做完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很讨厌,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早忘掉我了。”
这个故事的前半段,看起来真的非常像是那种典型的成龙电影,有着单纯、朴素并且明确的价值观,一个草根出身的小人物,赤手空拳地打出一片天地,并最终靠实力来赢得真正的尊重。
“我是非常传统的一个人,有时候我故意不去学一些新的东西,因为学不会。”现在的成龙这样说。
他用手机,但没有安装微信,在剧组的时候看到年轻人互相扫来扫去,他觉得自己完全像个局外人,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觉得也蛮好玩。
他有点害怕智能手机上的各类软件,因为“那会让人上瘾”,他的手机只是用来打电话,偶尔看短信,“已经够忙了,不希望再增加一些额外的信息来骚扰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从热衷于“屌丝逆袭”这类让人觉得足够扬眉吐气故事的人,变成了一个老派的、甚至有点唠叨的大家长。说起儿子房祖名,“你看他一回到家,永远是一下两下把鞋子踢飞,然后穿个白袜子走来走去,他不知道有多难洗。可是怎么办,你打他一耳光,他是可以去告你的。”
他也常常叮嘱成家班,“做事要先反省自己,以责人之心先责己,以谅己之心先谅人,那你这样子就会没有脾气。尤其今天我太有资格发脾气,太有资格骂人了,但反而越是这样我越不发脾气,更不骂人,反而选择去谅解人家、教导人家。”絮絮叨叨地,带着一点千帆过尽的“老人家”口吻。
2015年4月23日,颁奖嘉宾成龙(右)和吕克·贝松在第五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多颁奖典礼现场拥抱。图|CFP
且进且退
《铁道飞虎》是丁晟为成龙执导的第三部电影。
他们最初的合作缘起于八年之前。
当时成龙正在为头脑中始终萦绕着的一个故事而烦恼不已,故事里有一个壮志未酬的小将军,和一个一心只想逃跑,去过自己太平小日子的大兵,他们偶然之间相遇,然后碰撞出了一些什么。
将军和大兵在成龙的脑海中打转了很多年,但他却始终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他把这个开头也讲给很多人听,但大部分人都只是好奇地笑笑而过。
直到他遇到丁晟。
那时候的丁晟还在拍商业广告谋生,因为一个成龙代言的摩托品牌而与之相识。他听到了这个故事,然后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填充进了人物、细节与血肉,最后他将带有详细分镜头的剧本放到了成龙面前。
后来,就有了2010年出现在银幕上的电影《大兵小将》。
它依旧是一个成龙式的动作喜剧片,但却融入进了一些仿佛有点特别的东西。
在成龙以往的电影中,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个战无不胜的英雄,他可以嬉笑怒骂、戏谑人生,却绝不会贪生怕死地猥琐度日。但在《大兵小将》中,丁晟悄悄地改变了成龙,最终我们看到了一个淹没在战乱中的小人物,他也会在岁月和时代面前伏下身去,俯首称臣,发现以往那些金戈铁马都是想象,唯有苟且活下来才是真正的壮举。
随后在《警察故事2013》中,成龙看上去更加颠覆了他之前港片岁月中“警察故事”中固有的IP形象,他变成了一个内地公安,不再用那些绚烂而浪漫的动作让观众在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的时候大呼过瘾,而是愿意直面人生惨淡的真相,他开始恐惧、担忧、无奈,看起来,他真的不再像一个英雄,但却仿佛悄悄多了很多人性。
“某种程度上,是他主动愿意来做出这些改变。”丁晟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一定要转型,我特别怕观众看腻,觉得成龙式的打法每次都一样,所以我会去找不同的导演拍我,带给观众不同的演法,展示不一样的成龙。比如我当初找丁晟拍《大兵小将》,我就演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物。我想挑战悲剧,也想去演比较深刻的感情戏。”成龙则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解释。
闲暇的时候,成龙喜欢看老电影,黑白的,不是香港人习惯的那些粤语长片,而是内地的“红色经典”电影。
他看过《铁道游击队》,那个莽莽苍苍的时代、如戏曲脸谱一般高度概括的人物以及民间那些朴素轻灵的智慧,都让他觉得有趣并且着迷,并且那支“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的老歌,更加勾起了成龙某种类似乡愁的东西,渺渺地,缭绕不去。
成龙与丁晟商量,要以《铁道游击队》为灵感,拍一部新片。
一群生活在山东枣庄的小人物,在民族存亡之际企图奋起反击,他们不正规,没文化,但却一心只想“干一件大事”。而最终,他们居然给做成了。
成龙在电影里依然演这些小人物中的“大哥”。
他留起络腮胡子,穿上破棉袄,将所有机灵藏在心里,看起来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他不再负责在电影里耍帅,耍帅的是王凯,当他骑着一匹马缓缓出现的时候,电影院里响起了最热烈的一阵欢呼。
他也不再在戏里谈一些狡黠又壮烈的恋爱,剧中与成龙互有好感的角色由徐帆扮演,人物设置是一个擅长做煎饼的村妇,扮相朴素,一脸风尘。
这一次,成龙似乎在刻意向后退,按照导演丁晟对《中国新闻周刊》的解释,这是他和成龙之间达成的共识,“《铁道飞虎》是一个团队戏,而不是让它变成大哥的一枝独秀,让他感觉这是一个独角戏,带着一堆小弟一块玩的电影。我希望观众最终感受到的是团队的力量。”
但真正重要的动作场面,成龙依旧亲自肉搏上阵完成,他在零下十八度的拍摄现场,站在火车顶上,被寒风与鼓风机一起吹,不敢穿太厚的衣服御寒,只能浑身贴满暖宝宝,风沙吹进眼睛里,想拿出眼药水冲洗掉,然后发现眼药水已经结满了冰碴,凝固得不能再用。
“天特别冷时,你撞一下都很痛,趴在火车顶开枪,趴完以后感觉心口都结冰了,好像膀胱的尿也都是结冰的,抓枪管时手都冻得麻掉了,根本没有知觉。”成龙笑着回忆拍摄时的场景。
但在剧组所有人的印象中,他依旧是负责让大家定心并且高兴起来的大家长,“他(成龙)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如果发现现场大家情绪比较低沉,会马上想办法开个玩笑,比如说大家干脆拍一个花絮怎么样,或者故意做一点失误逗大家开心。”丁晟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在丁晟的上一部电影《解救吾先生》中,有一场被绑架者吾先生(刘德华饰演)与绑匪华子(王千源饰演)之间的对手戏。压抑逼仄的空间内,如豺狗一般阴鸷的华子,指着墙上的一幅挂历对瑟瑟发抖的吾先生说,“我又没有大哥在背后撑腰。”镜头摇上去,是成龙的一张剧照。
而在《铁道飞虎》的结尾,刘德华则以“彩蛋”的形式出现,他告诉在博物馆中发现“飞虎队”标记的小男孩,那个故事是历史,也可能是梦境。
成龙与刘德华,两个走过港片无数风云岁月的人,就这样在丁晟导演的两部电影里,一前一后地互相调侃了一下,他们仿佛是绕了一个轮回,然后风轻云淡地提醒我们,时代已经过去,不要留恋在过去的故事里,而新的故事依旧在不断地发生,不断地向前滚动。
走下奥斯卡的领奖台,有一件往事在成龙的心里一闪而过。
那时他已经在华语世界成名,但却还没有真正用英文演过电影,在大部分外国人的眼中,他还是一个继李小龙之后,会武功的中国人。
经纪人替他接了一家外国媒体的采访,彼时是很难得的机会,成龙乘飞机,辗转六个小时来到演播室,他被要求上台现场打个拳。
成龙没有完全听懂那句英文,只是大致理解了意思,然后他请经纪人跟对方说请把舞台上的台子搬走,他就可以打拳,但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就走了,仿佛不理解这个要求的含义。
随后采访不了了之。
听说不用访问了,成龙的第一反应是很开心,因为他实在怕讲英文,但随后,便觉得屈辱,“我前后飞了十二个小时,就因为我不讲一句英文就把我赶回来,很生气。”
而如今站在奥斯卡舞台上的成龙,在答谢致辞的时候,他的英文依旧不够标准,有着各种微小的时态错误,但似乎没有人在乎。
大部分时候,成龙会把这样的变化归结到自己与国家的强大上。
上世纪50年代,他的父母从内地来到香港,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法国领事馆家做厨师和帮佣,“这在那个年代的难民里已经算是非常幸运。尽管爸妈的经济条件窘迫,但是我一出生就是在维多利亚山顶的富人区公馆里,只不过别人的家在前面,气派而宽敞,而我家隐藏在后面,狭窄而简陋。”“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领事一家对我们也很好,但我们从一开始就身处两个世界。”后来的成龙这样回忆道。
似乎在不懂事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在目睹着“两个世界”的世态炎凉。
他的父母经历了两个时代的风雨变革,而作为一个生来就是异乡异客的孩子,成龙可能比一些土生土长的小市民,更能够理解“家国”的含义。在他看来,那可能意味着在岛屿之外,更加广袤的一片土地,发生过战乱,历经过苦难,然而,却始终存在着。
他的最高学历是小学一年级,所有的文化知识都来自于古老戏文上的故事,那些如今看起来偏执且落伍的关于守节、诺言与打了天下衣锦还乡的传说。可能至今,他仍然还在笃信那一切。
不论在电影内外,成龙所表现出的价值观始终都是单一且朴素的:每一滴血和汗都不会白流,他靠它们去获得尊严;每一件国宝都应该在经历曲折离奇的冒险后回归于自己的国家;战争过后,规矩被重新制定,一切都在生机勃勃中走向未来。
这是成龙在电影中构建出的世界,他说过,那是他的理想乌托邦。
在电影人之外,成龙还拥有一个歌者的身份。
最初他的歌大部分拥有着统一的风格与名字,《醉拳》《男儿当自强》《给我一片天》《壮志在我胸》……就像他的那些电影形象一样,吟咏并且歌颂着英雄的壮烈与豪情,并隐隐流露出一点柔情。
但在2009年之后,成龙的代表曲目由一支名叫《国家》的主旋律歌曲所取代,几乎在任何重要场合,比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的庆典上,他都会唱起这支歌。
“很好听,旋律和词都很好。‘一玉口中国,一瓦顶成家,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的家。’你看,这国、家、家、国连起来,多厉害。”在很多面对媒体的场合,成龙都曾经这样解读过。
按照传统中国“花甲”的语境,他已经不再年轻。
很久之前,成龙就一直在想着退休的问题,但一部接一部地拍下来,退休问题反而在被不停地被搁浅。
面对媒体采访的时候,成龙喜欢活灵活现地讲述着这些年来他所经历的故事,但与讲故事相比,他更羡慕像李小龙那样,能够讲出很深邃、充满哲学意味的话,比如“因为水是无形的,所以你不能抓住它,可能用拳击中它,更不可能伤害它”。
作为第一位扬名世界的华裔功夫明星,李小龙将生命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的33岁。
而成龙依然在电影里真刀真枪地开打。
在一个采访活动结束后,成龙离开,他伸手去拉门,但那道门似乎很重,最终他把门把手生生硬拉下来,才知道,原来应该去推。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身手功夫,依然让人觉得惊讶。
“我的人生似乎永远是热闹的,在银幕上,亮相,出场,打,不要命;在生活里,成家班,江湖,兄弟,来来来,喝一杯,全天下都是朋友。”
“我都快忘了一个人是怎么样子,或者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他近两年出的一本自传里,成龙这样形容自己的一生。
那本书的名字,被他命名为《还没长大就老了》。
但随之他又补充一句,在给记录者不停地讲述中,他停下来,慢慢地想,“哦,原来这是我。”
面对采访也是一样,他讲着那些远远近近的故事,回忆着那些不同时代的人们,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记者:温天一
编辑:杨时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