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進行式】邱瀟君/我家在哪裡?
图/Mrs.H
被烧毁的办公室,使我心中有所埋怨
一场野火烧熔了高速公路的桥架,把10号公路切断一截,掐断洛杉矶闹市的喉咙。市政府不断公告,要民众想办法避开这一段路,同时加开公共运输工具,纾解交通壅塞,这场火造成的损失至今难以估计。
晚上经过这个路段,我依循指示沿小路绕行,却到了平常不敢踏足的区域。路边挨山塞海挤满随意搭建的破烂帐篷,帐篷间隙都塞挤着侧身而卧、身上盖着纸箱纸板的游民。拥挤杂乱的一大片,我惊吓得不知该说什么。
富裕傲视全球的美国加州,成第三世界了。
这情景让我联想到去年买了一个空置办公室,员工发现有人闯进去过夜,我想天寒地冻就让他们暂时待着吧。没想到有个晚上,他们烤火取暖竟把办公室烧掉一大片,造成许多麻烦与损失。
正想对仓库失火这件事发发牢骚,身旁的女儿感叹地说:「这一大群人,被我们这个社会撇下了。」
但是我们可以做什么呢?被烧毁的办公室,使我心中有很多埋怨。
「或许我们可以伸出手,轻轻推他们一把?」
女儿认识一位年轻人,本来在墨西哥当律师,千辛万苦来到美国,才知道没有信用背景、没有介绍人,连房子也租不着。这女孩聪敏,明白一旦住进帐篷就难翻身,所以用全部积蓄买了一辆小破车,已经在车上住了一年。女儿和几个朋友,轮流请她帮忙补改衣服,给些零钱助她度日。
替女儿洗车的,也是无家可归的年轻游民;女儿请他洗车,希望带给他一点希望与机会。然而,这个进行式,在他第三次找理由向女儿调头寸后被画下句点。
改变主意退掉塑胶布,回家过了无语的一夜
女儿说,她居住的小城Venice开始有爱心餐厅,大家平常捐钱留在帐户上,让无家可归的人有机会走进餐厅,尊严地吃一顿饭。
一边听女儿诉说,我一边再次望向那一大片帐篷海,像翻阅一本厚厚的断年史,每个帐篷底下都有不同的泪、不同的怨、不同的恨。
思绪跳到一次查询Google,看到网上形容东和寺「当年被流兵和游民占据造成严重破坏」。我震惊地想起幼时爸妈在东和寺庙口的边上盖了一个铁皮屋,让全家有一个地方安住。在我小学二年级,爸爸将右墙偷偷推出去几呎,在边角用水泥砌了个几吋高的小四方形,有个圆洞通向外面水沟,那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厕所,不用再走长路去公共厕所了。彼时哥哥初中、姊姊高中,他们脸上的笑容我还记得。原来这些,就是纪录说的:「被游民占据破坏。」原来我幼年的足迹,曾踩损过台北宝贵的古迹石瓦。无助时想要为家人求一顿温饱的动力,竟然在历史与社会上造成伤害。
开汉堡店的好友抱怨,有女游民偷了她的遮阳伞,还在伞下拉一坨屎。同桌的朋友摇头叹治安太坏,游民太可恶。只有我知道,那女士并非故意,她应是想要上厕所却无处可去,由于羞耻,所以将遮阳伞推倒暂时遮掩。我懂得,因为我是在那般环境长大的。
我又想到年初洛杉矶大雨。看到院子中的树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暴雨敲着窗户沙沙作响,我突然不忍路边游民得挨过这风雨的踢打。女儿建议去Home Depot买一批塑胶布,开车去附近他们聚集的地方发放,至少让人得以避一避风雨。
母女两人在大雨中买好东西,结了帐,浑身湿淋淋上了车。忽然,女儿改变主意,害怕地问:「万一有人攻击我们怎么办?」
我本想劝她,可是看乌黑霹雳的大雨,自己也动摇了,实在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把塑胶布退了,回家过了无语的一夜。
大女儿的话,令我的思绪来来回回地翻滚好几次。
游民的问题如何解决呢?这个大哉问,我没有答案。但是,我知道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时,那种深深的痛,和只想等到天明的小小企盼……